沙漠行人

“你什么时候到这的啊？”

“不知道。”

黄色的，这里什么都是黄色的，黄色的太阳，黄色的沙漠，黄色的、孤单的行人。

“你要往那边？没用的。”但是他还是跟着我，“来聊聊天嘛，不要这么冷漠嘛，哈哈哈。”

夜幕临近，我们升起了篝火，围坐在旁。

透着火光，我又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已经跟了我两天的男人。他总是散漫的，衣着随意，笑容也透着一股子懒散和从容，好像明天就能走出沙漠。

“好不容易才跟上你，你也说说话呗。”我俩对视了一眼，他掏出支烟来，想向我摆了摆，我摇了摇头。

“哈！”他笑了，眯起了眼睛，“那正好，这是最后一支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烟凑近火堆，随即深吸了一口，又将烟灭了。

他发现我在看他，又笑了。“嘻，没办法嘛，人总是活着的，难免不为明天打算。“随即往火堆旁靠了靠，躺下了。

“唉，算了算了，本来想和你多聊两句，结果现在就撑不住了，睡了睡了。“

夜幕拉下，四周静了下来，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于是我也躺下了，出神地看着今晚的星空。

好像，我来到沙漠，也有好几年了。这里，死去是不容易的。濒临死亡时，你会感受其带给你的所有痛苦，但身体器官却不会停止运作。这里，死了又活着的人随处可见。这里，如果你感受到绝望，将会深陷其中。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当我踏在这沙漠中时，脑中便出现了这著名的哲学三问。我的思维与行为惯性很清楚地告诉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的种种生存规律，都是我用血泪明白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里，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

“醒醒，天亮了，该走了。”我拍了拍他，背上了包，离开了。这里，很少有人会结伴而行。同伴，是累赘。

“哎，等等我嘛！”

我并没有停下，但还是放缓了脚步。他急忙追了上来，又扶着膝盖喘了几口。

“我还以为你不等我了，没想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哈哈哈！”

“唉，距离下一个补给站还有三日脚程，必须快点走了。”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遇见他，是在一个补给站。

补给站，一栋伫立在茫茫沙漠中的土黄色小楼，留着狭长的细小的窗口。一楼是呈圆形的补给中心，食品、衣物等必需品都以步数来这里兑换。二楼是休息区，中部留空地区正对楼下补给中心，四周被玻璃围起。平平无奇的材料，平平无奇的构造，但是它的存在，给了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给了不少没有目标的人一个小小的目的地来勉强度日。

那一天，我累极了，大概走了一周才到补给站。于是，我坐在了二楼的休息台上，靠着玻璃，一口一口嘬着手中的浓茶，无意识地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人。

就这样，我看见了他。他摇摇晃晃地趿拉着步子，双手插着兜，头稍稍抬起，跟着步子左摇右晃。很难不注意到他，再这样一群行尸走肉当中。

等我回过神来时，这家伙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则露一口大白牙冲我一直笑。

“哎，等等。”

他又停下来了，我无奈地看着他。他好像收起了平常的懒散，低头翻找了一阵，掏出了昨天剩下的那半支烟。他小心地掐住烟尾，缓缓拿出火机，凑近了那半根烟——说半根其实夸张了，其实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只听见火机啪嗒一响，烟雾就开始从他嘴里缓缓散出。然后，他终于停下来所有的动作。

我记得，遇见他的那天我问过。

“你换了一包烟？”烟很奢侈，一包能换很多干粮。

“对呀。“他冲我一晃头，好像很得意。

傻逼。

“嘛，有目标便罢了，像我这样没有目标的人，要懂得及时行乐才好。”

“他们说，太阳升起的地方，才是终点，才是希望。”他没再顾烟，要燃尽了，“嘁，那些都是扯淡。不过，前段时间传出，有人从那里出去了。”

我进入沙漠以来，早就受够了这无尽的无聊的行程，早就受够了这一成不变的风景，早就受够了这数年的死寂。希望，只有一点也要抓住啊。

我望向了他，出神了。什么叫做终点呢？究竟是摆脱了沙漠，还是死亡呢？而且“他们”是谁呢？哪里来的“他们说”呢？

后来，我好像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坐了半日，直到我隐约闻见汗的湿咸味时才回过神来。

我又望向了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他笑了，看向手中，没烟了，又笑了。“唉，人生无趣，找个同伴总好过一些。什么劳什子的终点，我才不在乎呢，开心最重要，哈哈哈!”

我朝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我也笑了。

“走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到补给站呢。“

“哈哈哈，他们都不懂，我果然没跟错人。”

他笑得那么明朗，那么轻松，我突然觉得，从现在起的每一步，都是金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