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
子渔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她在她的房间,那个不需要很大的房间,刚刚从床上醒过来。各个地方放满了她的装饰品,小饰品,化妆品和一些小零食。他们都堆积在各种不同的地方,显得有些杂乱、拥挤。
窗户没有关,纱布窗帘被风吹的飘荡起来。此时还是傍晚,天还没有黑尽。外面的天依然是亮的,几颗零落的星散发出一点星光。外面路上的光和着夕阳柔柔的铺洒进来。
她伸出手去,指尖触碰那道柔美的光柱。她的眼里映着这道金红色的柔光,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的原因,这金红色的光仿佛没有任何一丝感情一般。
她翻了一个身,翻到面对墙的那一面,仿佛这样就能给她更多安全感似的。她眼眸垂着,身体微微蜷缩了一点,被子被她扯的卷成一团。但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翻开被子起身,慢慢的走到窗台。她靠在窗台上,白色的柔光,照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眼底。她眼前是一轮金红色的夕阳,远处天上零星的散落着几颗星星,在闪烁着微光。下面的路灯和别人房子里的灯也交相辉映,像是坠落于人间的点点星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是什么都没有想,她眼睛微微睁大,好像是在发呆。
她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仿佛是为了不要打扰这个美景一般。
过了很久,银河流转,星星的光都明亮起来。远方那夕阳的美景渐渐褪去,朦胧的紫光混着天蓝色,在下方映衬着一点点红。金光爬了上来,照到那幢最高的楼的楼顶。这光中还微微泛着红光,太阳困倦地合上眼睛,一身的困意,让他收敛了光芒。她的眼底慢慢渲染上了这逐渐变为血色的,红色的光。她沉默着,还没有说任何话。
太阳给她的背影镶上了一层金边。她乌黑的长发被风轻轻吹动。她头发上点缀太阳的微光。她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架纸飞机,手扶着窗台,轻轻地将纸飞机送了出去,只是送出去前在纸飞机的头部轻轻按了一下。那小小的纸飞机,在阳光的潮水里显得渺小不堪。而他依然往前飞着,向着那个早起的太阳往前飞着。
她趴在窗台上。眼眸微垂,看着小小的纸飞机,离她越来越远。
纸飞机漂泊着,他旅途的终点可能是垃圾桶,可能是树叶之间,也可能是空荡荡的马路。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无意中捡到一架纸飞机,会不会有些好奇的,把它打开,看见里面写的浅浅文字。
最后的阳光从她的脸上逐渐褪去,在墙上映出她的影子。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吧。”她轻轻开口。
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几分释然,几分惨淡,又有一种说不透的悲伤。
“我知道你已经来了。”她轻轻阖上眼睛,早已认定这是必然的结局。“那么,带我走吧。”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阳光从他的大腿爬上他的眼底,他湛蓝的眼睛在光的照耀下,变得耀眼起来。乌黑的头发却被渲染得有点泛黄。他的长相和子渔有四五分相像。他苦涩的扯起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眼中倒映着那个仿佛脆弱不堪的背着光的影子。
“……我们完全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看看您对我们有没有坏处。”沉默很久,他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说。憋出这么一句,音腔有些奇怪,而却是红了眼圈。
“废话那么多干嘛。”她不耐烦的摆摆手。双手伸出,做出一个接受的姿势。“走吧。”她看着自己的哥哥,眼里没有畏惧。
李华沉默许久,拿出口袋里的政府特有封闭式手铐,走上前一步,认真的给李子渔带上,完美契合,无法挣脱,也没有痛苦。
在给她戴上手铐的时候,他微微俯身,沉默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地用中文在她耳边轻轻问:“害怕么?”
李子渔对他的耳朵吹气:“该怕的是你,爱哭鬼。”再退后一步,嘲讽地笑着,抬了抬手:“走啊。”金属之间微微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碰撞声。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清晰地看见,子渔笑着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眼里还是有一分不舍。他鼻尖一酸,走在前面,给子渔带路。走到门口,两个守在门口的保镖跟在他们身后。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般。
悬浮车内。
李子渔看着外面流动过去的光景,沉默不语。李华则是坐在她身边,闭上眼睛,不声不响,像是在闭目养神。
窗外的风景,流动的是如此之快,让人目不接暇,根本来不及细看。或许会有一对大雁在天空中展翅,或许此时风正轻摇树的枝丫,或许有一个女孩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微笑着向前走。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反而从这混沌之中,幻出一个影子。
【我都为你做好防护措施了,他们是无法轻易的侵入你的大脑的,除非用造梦者。造梦者成本多高哪个人不知道。那种不带任何侵略意图的东西暂时不可能抵抗。
撑不过的话你也没有存活的必要了。】
眼前浮现的是他讽刺的笑,却又有一种对某个东西的憎恶和无法诉说的疯狂中的冷静。那个人每一步都是如此细致,十分准确。偏偏每句话都让人不爽。
她头歪了歪,轻轻抵在窗户上。
啧,有本事你来啊。熬过内心最害怕的东西,你敢说你行?!
造梦者,是几个为政府服务的变态科学家研制的。不带任何侵略意图,所以无法防范。探索人类内心最想要或最恐惧的东西,并幻象出来,这样犯人就能乖乖招供,省事省力。但是如果熬过了的话,就直接销毁意识。因为他最害怕的东西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能让他招供呢。抵过最诱人的诱惑,熬过最恐惧的事物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你脑中所想的最艰难的东西,再乘上3,4倍。这样的人是少之又少,但这样操作十分方便。也确保万无一失。
李华突然握住了李子渔的手,微红的眼睛看着她,子渔回过头,同样是湖蓝色的眼里倒映着双方的影子。
他情绪似乎很激动,鼻尖都红了,似乎是忍耐着不哭出来,但他的嘴张张合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子渔没有打断他,等着他说话。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握紧了她的手,手中粗糙的茧子紧紧拥入她骨节分明的手。
他沉默了许久,从身后拿出了一朵马蹄莲。
李子渔看到后微微一愣,但并没有李华预想中的流出眼泪。她只是很留恋地笑了笑,接过那被处理过的永开花束,然后轻飘飘地在那纯洁的花瓣上烙下一吻。
李华想起了当年他们丧失了父母,是他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连续……竟然经历了这么多苦难。
“安娜她……”他脱口而出,然后有些后悔地垂了垂眼,闭上了嘴,微微低下了头。
“抱歉。”他用中文对他妹妹说。
“没事。”她温柔地看着手中的马蹄莲,眼中的湖泊没有荡漾起一丝波澜。
他记得母亲去世前,也温柔地告诉他没事,你们要好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抬起头,握紧她的手,尽力做出坚定而郑重的神情,却不自然地皱着眉头,但他还是用只比蚊子响一点的声音讲出来了那句早已烂大街的话。
“你要……要好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作答,只是抽回了手,继续回头看外面的窗景。半晌,才轻轻回一句嗯。
审判机关第三工作场,重型刑事审判场。
李华走在前面,李子渔跟着。
四周都没有什么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脚下发出轻轻的声响,显得十分安静。
没走几步,李华停下来。李子渔当然也跟着停下来。
面前是一颗巨大的白色的球,悬浮在空中。球上有一些细小的花纹,但是不认真看看不出来。十分圆滑,没有一点瑕疵。它静静地浮在半空中,仿佛无害。周围都是一片黑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这颗球散发出白色的微光,显得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他们身上也被微光所浸染,染上了朦胧的光,眼里倒映着一个白色的光源。
李子渔眯着眼,这颗球上细密的花纹在她眼里就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恶魔引诱人类接近智慧的故事。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着,神话将在今天改写。
李华轻手轻脚退到一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李子渔轻笑了一下,十分自然地走过去。她站在球底下,十分镇定的闭上眼睛。
球精致的花纹里裂开一个圆口,射出一束蓝色的光,照耀着李子渔全身。仿佛如一道利剑,要将她的身体穿透,再净化她的全身。她轻轻睁开眼睛,眼中的光芒依然没有被这种光所掩盖。
她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是一种站在高处的人对站在低处的人的鄙视。她的发丝和睫毛上反射着蓝色的光,仿佛早就与这种蓝色的光融为一体。
“愚蠢。”
她笑着,歪了歪头,吐出这两个字,显得狰狞却又自然,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脸上挂着笑倒在一边。
与铭知道,她不在对自己说,不在对高层说,甚至不在对政府说。
而他,终是没敢下定决心按下开始键。他叫了后面的一个人,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接受命运般准备观察子渔的脑电波图和心电图。
——
列车中只站着她一个人。
车身并不是十分摇晃,但是也会微微抖动,震地吊环荡来荡去。她沉默着,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周的座位空空的,看起来虽然很正常,但是好像真的缺少了什么,仿佛的确是有某些人应该坐在这些位置上,或者是将要坐在这些位置上。
前端突然亮起,说明他们要离开隧道了。出去的一瞬间,光暗的差异,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睛。瞬间的嗡鸣让人有点头疼,但李子渔无动于衷,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衣角和发丝微微颤动。
外面浮现的不是什么美丽的风景,而是一些画面,是深深的刻在子渔脑中的画面,是她那些宝贵的记忆。
她微微抬头,往窗外望去,略微失神。
四周的光在不断转动,不停的流动,一束又一束的光划过她的眼睛。记忆的影像在放映,如走马灯一般。
她没有说话,沉默着,也没有表情。
耳朵传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小孩子的欢笑声,家长的叫骂,温柔地祈祷,坚定的誓言……
光在在不停的流动,远处传来的孩子们的欢笑,这时候显得十分刺耳。她只有一个人,离开了她之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但依然沉默着。
许久过后。
“呐。”她轻轻开口,眼睛向上看。她蓝色的眼里倒映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上映着纯白色的阳光,神圣无比,没有任何约束的笑着,没有任何烦恼,眼睛眯得弯弯的。
透过这层无尽的黑暗,她仿佛也可以看到那个人,棕色的头发随风飘动,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天真的善意,她嘴巴轻轻变化,仿佛在对谁温柔的说着什么,仿佛是什么誓言,坚定不移地要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当时的那个约定……还算数么?”
在一个燥热的夏天,吹着海风,太阳底下蝉在聒噪的叫着,远处的教堂敲打着钟,有一道悠长的钟声,跨过距离来海边看着潮水一涨一落。海水在夕阳下轻轻地拍着海岸,是海涛独有的声音,让人莫名的安心。落日将半个天染成红色和粉色,在云层后面投出几道光柱,是要将黑暗划破的利刃,能用最温和的柔情斩断世间万物。一个女孩在潮水的拍打声中牵起另一个女孩的手,口中动着,像是在许诺着什么。她看样子很认真,白色长裙像一条婚纱,被轻轻的海风吹动,她的头发一直都是天空的颜色,现在也是,是天空中夕阳西下的时候。被她牵着手的那个黑发的女孩子发丝上镶了一层金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如圣女般神圣的女孩,看着她释然地展开了最纯洁的笑容。
2
十三年前,李子渔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她有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眼睛里是秋天那高远的天空,干净的深蓝。她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一个漂亮贤惠的妈妈,一个温柔能干的爸爸,一个在美国留学的不常回来但很温柔的哥哥,较好的生活环境,她可以任性地做她想做的事,可以尽情施展她最真实的笑颜。那时候,她每天都活地十分开心,除了有些无聊外根本没有任何烦恼。
一切都仿佛不处在战争中一般,他们这个远离战争的和平地带暂时不会有烟火的降临,那沉痛的两个字,还没有开始侵略他们的土地,还没有夺走他们的生命,一切都仿佛还没有发生过一般,那个开始仿佛不是开始。他们这里远离远方的人间地狱,远离罪恶,远离痛苦,远离死亡。
她可以在秋千上随意地荡来荡去,可以躺在沙发上一边喝她喜欢的红茶一边看书,甚至可以去邻居家捣捣乱,大不了挨一顿笑骂。
这份无比暖心的平静,不知道维持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但是有一天,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击碎了这一汪平静的湖水。
那天,是她父母加班的第八天,当她放学回家不久,躺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视时,电视上收到了一段音频。
音频被点开,刚开始是一段很响的噪音,无比的刺耳,惊地女孩捂紧耳朵后几乎是尖叫出声,命令机器调小声音。那似乎是急速行驶时候的声音,混杂着吵闹的警笛声,和一些什么人大喊的声音。
然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女孩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飞快的坐起来。这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声音。是那个和蔼地跟她说,你要快点长大,再变得坚强起来,我们绝不认输的人。
再这一片混杂声中,她似乎可以想象得到,一个男人,迎着万里金光,飞快的开着跑车。脸上沐浴着晨曦的金色,看着朝阳缓缓升起,眼睛里闪烁着和朝阳一样的光芒。身边的一些文件因为压强差较大而飞出,在空中反射着朝阳的希望,纸张乘着晨风翻动的声音十分的安宁。他抬起腕上的表状传音机,尽力的靠近唇部,手在车子飞快行驶中颤抖着,平静的说着,平静的话中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眼里装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说,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爸爸真的很抱歉,这大概也是你最后一次听到我的声音了。如果我真的不能活着回来,把我们的屋子烧了吧。
她仿佛能看到他渐渐低下头去,眼眸微垂,勾着嘴角,轻轻笑着,声音依旧平静。
我也没有办法。你是无辜的……请你坚强的走下去。
这时候他的声音无比的坚定,承载了什么名为期望的东西。
快去卡普医院看看你妈妈吧,我很抱歉,今后你的路上可能会很孤独,但是你必须要活下去,你是我们的希望。有人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的。
还有,最后了,不要忘记了我们的口号哦,爸爸从小教你的。他畅快的笑了一声,笑得十分释然,没有半分忧愁。他好像又隐藏了一些,像是苦涩,悲伤,后悔,但更多的,是骄傲!那是一个男人内心中最自豪的东西——
那个在无数个春夏秋冬,父亲的令人安心的大手握着一个女孩子小小的手,轻轻地摇着,沐浴各种不同的光,轻轻地笑着,许下永恒的诺言。
“绝不认输!”他的父亲重重地吐出四个音节,这份豪爽中似乎还含有一种柔情,一首名为父爱的赞歌,是没有天使吹号的从天堂流出来的美好。还有一种苦涩,是不舍,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的无奈的感伤。但他依然笑着,像是没有半分痛苦一般。
他乘着朝阳前去,仿佛是踏上前往天堂的路。
录音到此结束,在警笛声和人们的大喊声中戛然而止。
她猛的站起,手中的薯片掉了一地。但她仿佛浑然不觉一般,内心的强烈不安和痛苦,让她抓起身边的包就跑。重重地摔门而出。自动警戒的刺耳长鸣应时响起。她飞快的跑着,太急了甚至在出门时连拖鞋都忘了换掉。跑着跑着,似乎明白了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轻轻地呜咽了一声,抹去眼角的晶莹的泪花,一边跑一般哽咽。
很快,她便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卡普医院,没有半分停留,脚下的拖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被什么不明的东西刮开了几道口子。但她在缓过来后紧抿着嘴唇,像是没有察觉,抹了把嘴角,重重地往前走着,脚上像是栓上了沉重的铁链,在她脑海中似乎发出铮铮的刺耳的响声,扎地她心脏隐隐作痛。在医院大厅的中央有一个焦急地踱着步的男人,比一般人强壮许多,神色沉重而严肃。他紫罗兰色的眼睛似乎染上了几分殷红。这种焦急的气氛融化在往往人流中,来往的人脚步都不自觉地快了几分。他来回走着,脚下发出沉重的声音,招来边上的人嫌弃的眼光无数,但他却仿佛浑然不知一般,依然重重地踱着步。他看到女孩的来临便飞快的冲上去,拉着她就跑。子渔自然有点慌张,被拽着那一瞬间她愣了一秒,随即她便牢牢的握住了那个男人粗糙的大手。他的眼睛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而只是凝重地看着前方的路,在医院特有的冷色调灯光里绕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有时不小心撞到甚至连不好意思都没有留下。
他们坐上了老式电梯,女孩站在楼层按键前,抬头焦急的看着层数不断的变化,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插进手心的肉里,因为内心的焦急,那里早已渗出了汗。而男人靠在最角落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却又担心地睁开双眼,微微垂眸,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电梯的缝隙间透出层数交替中不断移动的光,照在女孩的眼睛里。这缓慢的老式电梯总算到了他们想去的那层,男人粗鲁的拽起女孩的手腕就走,而女孩只是咬了咬牙,快步跑上前勉强和男人并排行走。
他们赶到一个弯道,看到几个护士推着移动床,在一个敞开的门前移动,边上有一个穿西服的男人神情痛苦,长得和她有五六分相像。床上躺着一个人,看身形大概是一个女人,但是她在大规模出血,床单被她的鲜血染成殷红,宛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骄傲的屹立于彼岸,微微抖动,颤动的花瓣好像在诉说什么,又好像是在跟远方的人告别。男人兀地加快了脚步,突然的快速让女孩一个趔趄。其中一个护士皱着眉看了他们一眼,歉意的低下了头,和其他几个护士一起迅速将它推进了门里。他们赶到时,门已经关上,那是一道隔阂,走上一生,才能走到。男人的眼睛有些潮湿,在门的不远处便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喘息略微粗重。女孩揉了揉眼睛,身体有些发抖。心脏的抽搐和胃里的剧痛,让她苦不堪言。她一把用力甩开男人的手,尽管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但还是显得十分脆弱和无力。她站到男人的面前,红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这份惨淡的火光中烟消云散,再也回不来。它化成了灰,从这份火光里飘出。她快速转过身,在这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前,却只看到了手术中的那盏警示灯亮起,连护士的背影都没有抓住。红色的灯火在她眼睛里闪烁,却点不燃这一片脆弱的黑暗。
过了好久,她才刚刚回过神,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凉,一抹却摸到了满手的水。她低下了头,以最小的幅度偷偷抹几把眼泪,因控制不住力道而有些重了,眼眶被抹得通红,但这样也无济于事,泪花还是不住的滴到地上,在冰冷的地面绽放出痛苦的花瓣。
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感觉不到更多的啦,甚至连伤心都没了,除了脑子扫荡一切的空白,只有胸口疼,好疼。
男人沉默着,只是默默的走了过来,温柔而有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经过刚才的打击有些失神。她紧紧的咬着下嘴唇,眼泪还是持续控制的往下掉,冰冷的泪花溅到了男人的鞋子上。男人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那是一个十分温暖的拥抱,是一个值得停靠的避风港,就像所有的风吹过这里都会停息似的,这里仿佛只装满了希望。
她的母亲经常对她说,让她以后好好的,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地,都要好好的。
战争是残酷的,我们会争取到和平的。如果他们再也不能醒来,就和你哥哥走吧,好好地生活。他靠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胡茬刺着她柔软的脸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点头和答应的能力都丧失了,她只是任由眼泪流下,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衣服上蔓延开来。
女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眼睛有点红肿,脆弱地蜷缩在一团,拽紧了自己的衣服。男人看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轻柔地披在女孩的身上,他看着女孩。
自己承诺过要为国家卖命,为世界,为和平奋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经过这次打击或许会有很大的改变,但她终究还只是一个让人心疼的脆弱的女孩。
他回过头,透过医院洁白的墙壁看着更为深远的地方,沉思着。或许他在思考什么很复杂的问题,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
手术中警示灯在瞬间熄灭,出神的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过来,站起身,问走出来的医生说:“怎么样了?”
面对的是必然的结局,他的话语中不带有任何希望。
果不其然,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沉重地摇了摇头。男人不出声了,虽然早就做好准备,但是他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黯淡了下来,整个人的色调都在逐渐变灰。
这个医生并没有像其他医生一样解释他们已经尽力了,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向前走去。走在他边上的时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沮丧了,之后的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
男人不知有没有在听,草草地应了一句。
医生依然向前走着,不紧不慢,医院一的冷光灯在他头上打出不一样的光效,在他的走动中移动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了下来。他并没有回过头,而是用右手摘下了口罩,让自己的说话声音更清楚一点。
“后事呢?要捐吗?”他十分冷静的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冷静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捐。”
“能捐的,都捐了吧。他们应该会以这为荣的。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后事的话,我来办就好。清静一点。”他闭上眼睛,转回了身。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着。“你可要振作,不要被这些困难所阻挡了,我们的大将军。毕竟他也做好了他该做的事,这次的任务也圆满完成。”
“只是完成的结果很糟糕。”男人轻柔的摸了摸女孩的脸颊,“不过……也很好了。而且这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我的守护,他们都没有错。我也会和他一样,绝对不会认输。”
他再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抚平她紧皱的眉头,给予她一个美好的梦。女孩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静。一切都仿佛回归原样,空气都在重新净化,消除了先前的那一份苦涩,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和平总是正义征讨来的。”他站起身,坚定的看着医生的背影。冷色灯光照进他紫色的眼睛,“战争也好,灾乱也罢,从上至下,若都正直无畏,我不信有会输的道理。”
医生向上扯了一点领子,把下半个脸埋在领子中。他沉默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随你了。”话音刚落,他便抬起脚,再次向前走去,直到消失在拐角。
三
1
列车的车身微微抖动,纵使这是一个偏远城市前往乡下的车,也依然非常平稳。
子渔的头靠在玻璃上,眼睛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风景。
山丘上的草随着风摇着,被风吹弯了腰。一波又一波的绿色,就像绿色的波浪。云朵千变万化,有看不尽的风采。一只鸟掠过,棕黑色的羽毛飘过头顶,宛如一朵自由的乌云。它追着列车飞,扑打着翅膀,仿佛要追寻什么东西。
她的思绪飘到了窗外,乘着微风,飘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在来之前,来过她的家。
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要把这间屋子烧了。不仅是销毁可能的资料,也为了告别过去的自己。
木制的屋子很好烧,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消失。
一点星光迅速膨胀,膨胀成广阔的星河,向四周发出光与热,是一点火苗燃烧成大火。光的精灵在热舞,能量不断爆发,冒出冲天的黑烟,要将星空遮挡住。火跃动着,舞蹈着,在一个人的心口上跳出危险的葬歌。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屋的表面,将她的回忆全部吞入肚中。美好的记忆,将被回收。不好的记忆,也将被处理。
跃动着火苗,在烟雾里模模糊糊的桌子,仿佛在昨天还都是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那里有人他们的味道,有幸福的味道。有笑声流淌出来,刺得她心疼。
那个黑发男人站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他会控制好火势便走了。
火。都是火。
她的眼里闪动着虚幻的火光,和这片狂舞的精灵融为一体,却十分的宁静,惊不起她眼底的半分波澜。热烈的舞蹈点不燃一个人早已冰冷的心。火花飘上天空,乘着浅浅的烟,妄想着要去够到那遥远的星空。但那片闪烁的光点实在太过遥远,伸直了手,奋力一跃,也够不到。明亮的火光遍布她眼睛里的每一个角落。
微风轻起,她白色的裙摆被风托起,沾染上了火光的黄色,微微泛红。
房梁塌下,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
她突然注意到,大厅的正中央,他们的全家福,在被火焰吞噬着。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收回那份美好的亲情。但是,她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微眯,那张陈旧的照片毫不留情地燃烧殆尽。火依然不停的燃烧着,它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这木屋,和里面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燃烧殆尽。
后来,那个男人安排了简陋的葬礼,风格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来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献上一束白菊就匆匆离开,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她和她哥哥。她的哥哥,她接触的并不多,只听到父母在讲她哥哥的事,甚至连哥哥的年龄都搞不清楚。在灵堂里守了几天,很快就到了下葬的日子。火化的很迅速,没等多长时间,就到了该下葬的时候。
那个男人将他们葬在那一片小小的树林里,安静,平凡,朴素。他们可以嗅到春季百花飘过他身旁的清香,可以看到夏季从树叶间小孔成像照到他眼上的太阳的虚像,可以摸到秋季层林尽染,万物凋零时落在他们肩上的落叶,可以感受到冬季万物沉寂,覆在他们身上的雪。
他本是从这里出,最后也该回入这里。落地生根,落叶归根。
一切都办完后,清扫坟墓时,只剩她和她哥两个人了。他从袋里摸出一把仅剩的纸钱,草草烧了,灰烬爬上深远的天空。
与铭试图和子渔说话,但是子渔依然保持沉默。他也不嫌,平静地说着。
“以后的时日还请多多指教。”他有些疲惫的朝子渔笑了笑,面色苍白如纸。子渔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只得尴尬的笑着,回过头去。
“……母亲……”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肯提,“……的遗言,他告诉你了吗?”
子渔生硬地转过头去,依旧是睁大眼睛盯着灰色的坟墓。
这会儿正值下午,而正好这周围是一片小竹林,阳光从竹叶缝隙中探出的光线,织成一张柔软的丝绸,在他们的坟墓上若隐若现。
微风拂过,竹海荡漾,沙沙声响不绝耳。
他气息有点不平稳的告诉她,这番整理了很久的说辞,依然过分地暴露了他多愁善感的毛病。
他在她将进入手术的前一刻,听到了母亲用微弱的语言喊他的名字。他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他母亲嘴唇边。而他的母亲,看着空白苍茫的天花板,像是看到了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他的母亲用非常非常微弱和嘶哑的嗓子细语,冰凉的唇的摩擦着他不长的耳垂,还让人感觉她喉咙里仿佛有一块咳不出来的血。她无力的举起逐渐冰冷的双手,触碰他微微翘起的眼角。她说,广阔天地间,不会没有正直之人的,容身之地……要记住,做君子。战争终会平息,我们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你们,都要,好、好……
她终是没能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手就无力地垂落,一滴苦涩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多愁善感的他看着母亲的身影逐渐远离,看着手术室的门逐渐关上,竟是泣不成声。
何时才能四海清平,何时才能国泰民安。
与铭看她没多大反应,就想转身留给她一点空间时,突然听到一句清脆的话。
“我会的。”
“嗯?”他有些惊讶地说。
“我会的,好好的。”
她有些肯定的再重复了一遍,跪下来,在宛若母亲最后呢喃的竹叶声响中,磕了一个响头。
——
她眯了眯眼,结束了刚刚短暂的回忆。
对面的女孩闭着眼睛,蜷缩在破烂不堪的衣服里,十指相扣,虔诚的做着祈祷。她从衣服中露出来的棕色色头发随着列车的微微抖动而轻轻颤动。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但可见她的表情没有弱者的那份痛苦悲哀,没有将所有的希望寄予神明。她的表情十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战争还没有开始。
她的衣服上也沾着几分血迹,但是不多,大概是摔伤一类。
子渔用余光瞥了一瞥她虔诚的动作,看着她仿佛真的心无杂念在认真的祈祷,她皱了皱眉,咬了咬牙。
“别祈祷了。”她用标准的,从小被教的英语说。
女孩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洒出一点蓝宝石一般的荧光。
“神明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她看着外面的蓝天,自由的云映在她的眼里,仿佛回归了蓝天。“放弃吧。别挣扎了。”
“不会有希望的。”
那鸟早就落到了后面,降落,落在那边的树顶上。它用嘴打理自己的羽毛,他转头,映入他眼里的便是一片蓝天。
白云在上面千变万化,无数的鸟从上面飞过。
风流浪过,叶漂泊过。太阳睡过,夜醒过。
自由的云在上面飞翔,仿佛永远都不会碰到尽头。蓝天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列车里很静,而她旅途的终点,就是乡下的一所偏僻的学校,是她哥哥能够给她的最好保护。
“不会的。”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眼睑摩挲着耀眼的蓝宝石。
“怎么不会?!”子渔气愤地咬了咬牙。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木制的桌子,“我从来不信有神,把希望寄托在不存在的人身上是弱者的行为。更何况!更何况……”
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之前说话的音调。
“我的父母生前那么相信神明,他们的结局又是怎么样呢?”她的手抓紧了坐垫,但是她揪着的,好像是她自己的心。
女孩沉默了一会。可是她好像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的样子。
服务生推着车子向这里走来,轮子的声音碾压着地板,她礼貌地问两位想喝点什么。女孩转过头看着她,斗篷的帽子因为这轻微的动作而滑下,露出了里面的发丝。她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的说一杯红茶,感谢。她取出一杯红茶。她将这杯红茶平稳的放在女孩面前,笑着说,给,祝您享用愉快。女孩看着她的眼睛,蓝宝石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像个人偶般没有表情,点头说感谢,愿上帝祝福你。服务员道了谢之后转头看向子渔,子渔沉默了半秒,低低的说一杯咖啡。服务员也礼貌的将咖啡取出,放在子渔面前,点了点头说,愿您享用愉快,便推着车往前走了。
女孩小声说着感恩上帝,再拿着碟子撑着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小口。红茶里漾起波纹,映着她蓝宝石般的眼睛。她轻轻地放下,盘子碰撞木桌的声音有些沉闷。
“上帝是公平的,他会平等地祝福每一个人。”她抬起眼来看着子渔。“你也是值得被祝福的人,你父母也是。他们值得被纪念的英雄,会受上帝的祝福上天堂,快乐幸福的生活。”
“别再说什么神话了!”子渔一拳捶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杯中的液体溅出了一点。四周的人有些惊诧地看来,议论纷纷,“神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只是徒劳地作为人的精神的寄托体,但他是不存在的!又怎么会向你说的那样眷顾我?
“我这种人,”她咽了口口水,咬着牙,眼里不知是悲伤还是怒火,“不值得被眷顾。”
女孩垂了垂眼眸,平静地回答,“信不信仰神是你的自由,神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会平等的祝福每一个人,你也不例外。”
“我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去!”她愤怒地站起身,愤怒的用力一甩手,她的咖啡也被她挥出摔在地上,玻璃碎的声音清晰悦耳,惊得四周的人都往这里看来。咖啡汩汩流出,犹如一个人的血液。她右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
“我就……不应该……”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她的手还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胸口,衣服皱的不成样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有什么东西疯狂的跳动着,讽刺自己还活着。
“活下来……”
沉默了许久,她依然站着,紧咬着下嘴唇。
服务生匆忙的赶来擦掉污了渍。收走了垃圾。本来想跟子渔说一声非常抱歉,但她张开嘴的第二刻就闭了嘴。皱眉着微微鞠躬退下了。
车里很静,然后就开始嘈杂起来,多的都是指责和嘲笑。
沉默了许久,安娜的眼睛垂了垂,随即闭上。
“每个人都一样。”子渔抬起头,看着安娜那柔顺的发丝,攥着胸口的时候已经用力的发抖,眼里包含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我们都是被抛弃了的。”
安娜睁开她那碧蓝色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外面流动过去的风景,绿色的山丘上草儿被风吹弯了腰,老式风力发电设置正在缓缓转动,白云在澄澈的蓝天里悠悠的飘着,仿佛没有任何依靠。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的眼里盛满了蓝天白云,盛满了绿草微风。
“不,不是。”她的眼里是外面流动的景色,但装着一种比蓝天更加广阔的东西。“上帝给予我们自由,在关键的时候给予我们救赎,是我的信仰,是众人的信仰,是所有基督教教徒的信仰。”她抬起头来看着子渔,眼睛微眯,竟是有两分天生的攻击性,此时却很平静,“是否愿意跟随上帝是您的自由,无论你选不选择他,他也会永远存在。他们不存在于你们的心里,那不要紧,因为他一直在我们的心里。他会给予逝者最好的归宿,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子渔咬着牙,神色暗了暗。
安娜缓缓坐正,闭上她的眼睛,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祈祷的样子。
子渔不屑地冷笑一声坐下,嘲讽她的封建迷信又十分中二。她说这些话,自己压根就没信过,但自己的手竟不自觉的稍微松了一点。
那鸟展翅飞翔,寻见群体,合拢为了一群鸟群。它们的羽翼穿过窗户,与同伴一起前进。
遮挡着太阳的那朵云终于飘散开去,一束明亮的阳光穿透窗玻璃照进车厢 。车厢里没有开灯,墙壁是木质的,空中漂浮着的灰尘能让人很清楚的看到光的轨迹。子渔看到,安娜的脸上,和她的眼睛里,都深深的映着这份光的存在。子渔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自己眼里也有这么一道光。而且,这道光,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年,子渔十五岁零九个月,高一。
——
安娜低低地喘息了一两声,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和几个女生尖锐的笑声。
她碰了碰背和左脚脚腕,有几块因为撞击而感到十分疼痛。大概要有淤青了吧。
距离她们搬来这所学校,已经有几个月了。这设施很齐全,连教堂都有,只不过非常旧了。环境也不错,还是临近海边,只是不是很适合停泊。但是这儿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友好。
她低下了头,看了看衣角。
衣服又脏了。
突然衣领被一只有力的手提起,力量撕扯着喉咙,脑袋因为刚才的撞击有点眩晕,立即起身让她眼前一片漆黑,眼前的人群犹如迷失在黑暗中。他们本来就是浸没在黑暗之中的人。
“呦,圣女大人,挨拳头的滋味怎么样啊?不好受吧。像我们这种人,可是天、天都要跟这个打交道的。”女生勾了勾她的下巴。她缓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是高年级的女生,扎披散着头发,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半头。
“嗯~长得呢,还不错。眼睛也挺好看。”她轻轻用手抚上她的脸,端详她略带攻击性的眼睛。随后用了更大的力,抑制住女孩微弱的呼吸,让安娜只能勉强的垫起脚站着,她将自己的脸凑到安娜染了尘土的因为缺氧有些异样的红润的脸前,咬咬嘴唇宣布命令“划花。”
耳边是女生兴奋的叫好声。她们只有在置身于黑暗之中时,才不会感到害怕。
“安静。”她棕色的眼睛冷了几分,语气冷漠的让人感到可怕。四周的女生随着他的语言很快不甘地闭了嘴。
安娜喘着气,微微睁开眼,眼睛里流出来一道光,冷漠地看着她们,没有那份弱者才有的恐惧,却是怜悯。她棕色的头发向上卷着,向往的是上面的蓝天。
女生冷笑一声,眼睛眯了眯。“呦,挺烈,我喜欢。”她松了手,任安娜摔倒在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再拿出打火机点上,轻轻吸了一口。
“不过这在街头混混面前似乎不是什么好的习惯。”她蹲下来,垂着眼眸,笑着看着她。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她,“抽么。”
安娜转过头,看着黑洞洞的墙角。女生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说话。”她的眼神里没有平常混混的嫌恶或兴奋,却是既慵懒又冷静。
安娜抓住她的手,面部被捏得有些扭曲,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放开。”
周围瞬间变成女生的怒骂和讥讽,尖锐地十分刺耳。
“请松手。”她沉默了一会,低低地改口,声音很清脆。
女生愣了愣,笑着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们的规矩。”她的手很自然的垂在双腿上,眼底浅浅的黑眼圈将她映衬得有些丧气。
她又吸了一口烟,在吐出的那一瞬间顺势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安娜的头被巨大的力道打的偏向一边。
“听着,这儿不像和平的地区,再往前一点就是前线。”她眼眸微垂,眼神很冷静,“在这儿,一切靠的都是拳头。”
门突然被用力打开,别的女生都微微偏头。领头的女生却没回头看。
“诶呀,我们的圣女大人,你怎么又逛到这里了,偏偏要来惹祸是吧。”子渔站在门口,爽快一笑。
周围的女生大笑着,一个笑的十分病态,几乎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笑上了,“哈哈哈哈,这不是那个和这个废物一起进来的流氓女吗,来了那就陪咱姐妹俩一起玩……唔!!”
子渔在听到她们对自己称呼的一瞬间,目光一凛,一记手刀迅速劈下,劈中了手肘侧面的软肉,便迅速站起。女生吃痛,闷哼一声。
“请注意你的言辞。”子渔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在这角落里回响。
领头的女生这才慢悠悠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过头来看着子渔。她看到她的一瞬间却忽然笑了,走进阳光里,凑近她的脸。“又是一个新来的美人胚子。今天怎么有幸大驾光临啊?嗯?”
她的脸长得还行,但是很耐看,丧丧的外表下,似乎还有两三分英气。眼眸很自然的微微下垂,颜色偏红的过肩卷发有些蓬乱的披着。
子渔冷漠地推开她的脸,“够了,弗兰克。拿开你的脸,恶心到我了。”
“哎呀,别那么冷漠嘛。”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垂的眼睛隐藏着凌厉,“既然你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就不应该来打扰。都是有过一两次交集的人了,这么嫌弃干嘛,我又不是同性恋。”
子渔自然知道,她这样处理已经很轻了。如果她不来处理,那自然会有更狠的待遇等着安娜。初来乍到的新人就像是一块肥肉,只有被人咬过了才不会被盯上。
弗兰克就专门找新人找麻烦,但处理结果都是看似很重实则很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调戏美人还是找找乐子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子渔嫌弃的抽回了手,“谁跟你一样,有过一两次交集就自来熟。”
“我有几分斤两你也清楚。这周围一个两个料子也不怎么样,你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子渔眯了眯眼,环顾了一下周围。
她十分无辜的摊了摊手,“他们自己要跟来的,我也不想,我也恶心,甩又甩不掉。”
弗兰克走上前一步,向子渔伸出了手,眼中盛满了笑意,“不过,我不介意再收一个。”
“呵,少嬉皮笑脸。”子渔毫不留情的打掉她的手。她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娜,脸色冷了两分,“点到为止。”
“得得得,都依你。”她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子渔的肩膀,“哎——呀,我这颜控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她继续往前走,沐浴在阳光里,头也不回,提高了手当作挥别,“下次再见。”
四周的女生都鄙夷的看着他们,高傲的出去了。子渔不屑的拍了拍肩膀被弗兰克拍过的地方,毫不理会他们这种自作高傲的架子。
等她们都走了之后,子渔脸上变的的毫无表情,双手自然的插在口袋里。
父亲以前让我在虚拟军事模拟室练习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了,她想。她的手在口袋里握了握拳,冰冷的指甲刺进紧绷的肌肉里。
“喂,你死了吗,可以起来了吗?”她抖了抖肩。安娜因为抖动而向后退了几步,靠着墙才站稳,扶了扶有些疼痛的头,衣角依旧沾着灰,脸上也已经映着三条指纹。
李子渔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放在口袋里的手触碰着一份柔软的东西,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她潇洒的转身,不耐烦的皱着眉头向前走着,走出这份角落的黑暗,走到建筑外。天气很好,阳光照到了她的脸上,拥抱她明亮的眼睛,沐浴她的全身。“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轻易的帮你。”
“嗯。”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低的喘息着。黑暗之中,眼前的光明模糊了她的视线。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眼里只有一份纯粹,神色平静:“为什么帮我。”
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又重新装回了原有的东西,只是多了一份虚幻的虚弱。但这不要紧,那份曾经印在里面的光明已经回来了,至少在她看着某个人的背影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眼里的光明。
微风轻轻的走,与子渔擦肩而过。风带起她的衣角,带起她柔软的发丝。她黑色的发丝上渲染了阳光的金色。她沐浴在光明中,接受太阳的馈赠。她微微回头,深蓝色的眸子里漂泊着蓝天白云。
“之前欠你一个人情,现在还清了。”她的眼神很平静,注视着她的棕色的头发和眼中的碧蓝色宝石。
有的时候,缘分很早就在我们的命里种下种子。而这份种子,将来必然开成花朵,盛情绽放,再结果,最终养成一片森林。
“走了。”她转过身,略微不耐烦的冲安娜低低地招了招手。
安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蓝天白云。
它们是那么自由的旅行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没有落脚点,也没有归属。
她闭上眼,享受阳光的温暖。微风毫不吝啬地给予她一个拥抱,掠过她脚底的草。叶与叶间的摩挲声像一首小调。早蝉低低的鸣唱,伴着鸟儿婉转的歌声。她整个人躺在自然的滋润里,自然柔情地讲她握在手中。她享受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她回过头,注意到地上有一袋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袋子,她略微好奇地走过去。
那是一个冰袋。
她转过身去,看着子渔离开的地方。眯了眯眼,阳光太强烈了,照得她的眼睛有点生疼。
“李子渔。”她喃喃自语,用的是有些蹩脚的中文,又拽紧了手中的冰袋。
——
3
两年后,平常的一天。
战争基本结束,只有边缘地区还在无力地抵抗。
院长为了能让各人相处地更好,要求各年级交换礼物。每人至少献出一份。
子渔揉了揉太阳穴,啧。还要送礼物,麻烦死了。她右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她就坐在窗边,只有这里能让她透透气,心里平静一些,上课才不会睡着。那天是多云的天气,有时有太阳透过云层洒下,如天神的馈赠,成为无数明亮的光柱,既温柔又锋利。
送谁呢。
云散开了一点,露出一点蓝天。不知道为什么,在蓝天之中,她好像看见了那个人的笑颜。
啧。她扶了扶额头,这还真是令人十分头疼。
朋友什么的……真是可笑。
可笑……吗。她的眸子黯了黯。
夏风吹入,发丝沾上了阳光的温暖。从窗口落入一片夏天的花瓣,静静地躺在她的桌子上,散发出生命的绚烂。
她捏起那一片脆弱的花瓣,神色平静。
不过还真是纯净啊,她的心灵。给人一种既清凉又清新的感觉。
有什么灵感在她脑中闪现,她微微张大了眼睛。
窗外吹进来一股海风,涩涩的。
第二天,午后。
安娜准备了一把糖果,给了每个人一颗。每个人拿到的都是她们喜欢的味道。她在人群中寻找着那处于同龄人中心的闪光点,那个眼睛里停泊着星夜的黑发女孩。她天蓝的眼睛眨了眨,里面慵懒地躺着太阳。
她是蓝天,她是星夜。她们之间交替着守护人间的任务,不断的给人光芒的照耀。
她的手里攥着一个东西,粉嫩的小手包容不了那么大的东西,露出了一角玫红。
瞬间,她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深蓝色的眼里包容了太多,是一个晴朗的傍晚,太阳落了,不久天色渐暗,启明星闪烁,就是那新西兰星空小镇特卡波,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星空,也仅有几颗零落的星。过不了多久,就会呈现出天都羡慕的星夜,拉开了平时夜晚笼罩夜空的黑色轻纱。是浩瀚的海洋,覆盖了地球十分之七的面积,不时游走着最强的飓风,平静时包容万物,狂躁起来毁灭一切。但她苦涩的海水里掺了山泉,愤怒起来只是极其危险,柔情的一面更加温和。
她轻蔑地笑了笑,眼里流转着星光,翻腾着海水。
“圣女,我的礼物呢?”她自然地摊开手,坏坏地笑着。她的美实在太过妖艳,让人贪恋其间,沉沦于她眼底的美,忘却了那份可怖的危险,她将在最终亮出闪亮的獠牙,吞咽俘获的战利品。
“诶。”她愣了愣神,从她那醉人的蜜罐子里逃出。“啊,在这……”她递给她她手中不知道握了多久的那株花,纤细的手指摊开,那是一朵娇嫩的白百合,捂上了些许女孩手中的汗。糖果有几颗落了地,但安娜并没有马上去捡,而是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颗闪耀的星星,想要钻进她黑暗的眼底,在那明月般的眼睛里探险,在仿佛要迷失在迷宫中的黑雾中时,会有一束玫红色的光芒落下,是她用她轻蔑的微笑给予你的一箭,刺中你心脏的位置。“这个是专门给你的。”她莞尔一笑,纯真冒了芽。
“哟,我当是什么。”她俯下身,凑上前细细地看着那百合,“还蛮有意思。”
“我收下了,不过……”她笑的十分灿烂,迅速地从安娜的怀里夺过一颗带着她余温的蔓越莓味的硬糖,用小孩子取得胜利品一般骄傲的表情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那颗糖果,炫耀般高高的抛起,再巧妙地接住。“有点粗糙了。这个就当做赔礼了啊。”
“我的话……过会儿给你。”她神秘地笑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畅快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回到窗边,靠着窗台,享受着风的抚摸,倾听自然的倾诉。安娜不解地看了看她,便俯下身去捡起掉落的甜蜜。她怀中的温暖却哄泄而出,各色各样的糖果跳跃了几下散落一地,分散了她的柔情。她认真地,一颗一颗地捡拾。窗边的子渔看着她这笨拙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从门后走出那个中年的壮实的人,他拍了拍粗糙的大手,提高了声音说道:“孩子们,现在有人来挑选人领养了!想离开的人过来排成一排!”
大部分孩子听后都赶紧跑过去,生怕漏了这个逃走的机会。未走动的是一些平常不是很听话的叛逆向学生。一般的学生才不愿意在这份于院长的威严下强撑起来的表面坚实的幸福屋檐下度日。而且谁也不远在被那些人欺负下去了。
安娜不为所动,只是认真地将每一颗糖果都好好地放入自己的怀中,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温度。子渔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在窗口吹风。今天的风有点大,她的头发被风吹乱。空气也比较闷,大概过不了多久就又要下雨了吧。
从走廊里飘过来轻快的口哨声,自成一曲随意的小调,明明那么轻松,却仿佛在呐喊,对着夕阳下的大海,渴求一个回声能够回应。
海的波涛将人声吞没,海风轻点人的太阳穴,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愿。
黑发青年踩着轻快的步伐,卧蚕染着点黑,也有点红肿。眼里也布满血丝。他轻快地吹着口哨,满脸笑意,绛紫色的瞳眸里却没有沾染这份笑意。那美丽的颜色只要接触就仿佛就会坠落,沉赖其中,令人无法自拔。是一杯下了毒的绝世美酒,喝下一口便会永远地睡去,却能让品酒者得到最美的满足。但无意间惹了暴躁的他,他便会毫不留情地给予万钧雷霆作为惩罚,你听到的最后声音便是那刺耳的轰鸣,伴着他无比好听的笑声的审判。他的眼睛里藏着一片黑夜,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光芒,暗暗记录着属于他自己的孤独密码。他侵略性的气质是在是太过迷人,强大的魅力和自由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对他眼中那一方天地产生如对深海底部的神秘生物一般的向往。
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一个轻巧的音符上,眼睛微眯,双手插在口袋里。从他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用力地推开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地声响,那一排的学生都不禁颤了颤。
男人慢慢地走了进来,丢下一句他要来看看这里的孩子。然后丢出一张卡片,正好落在桌上,那个院长见了便恭敬地收下。
他慈爱地看着这里的学生,轻轻说:“他们都是一些很棒的孩子啊,都很听话。”
说着孩子们脸上的恐惧慢慢地被刻意地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生硬的微笑,但在笑容里还是会流露出一股畏惧。
男人没有去看他们,转头看向那些没有站过来的人。
风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了,李子渔刚刚束起的头发被吹起来,黑色的头发里栖息着星夜。她桌上放着的书被风翻开,几张空白的纸因较大的压强差而飞出,随着风不定地飘着。她的神情却没有变,依然是那样平静。
男人用一种看着猎物的眼光盯着她,盯了一会,子渔察觉到了目光,以一种危险的眼光瞪了回去,男人笑笑,却又将眼光移开了,开始不定地寻找目标了起来。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安娜此时刚刚拾尽那散落的糖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气流因为较大的压强差而冲出,她的发丝被牵动,勾住了她湖水般的眼睛,而她似乎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子渔。
男人锁定了对象,却没有笑,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很困地摇了摇头。
他转头对着那院长说,“就她了,那个绿眼睛的。”
什么?子渔迅速站了起来,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紧张的气氛下,前排的孩子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来看李子渔。李子渔才不会管这些惊异的眼光,而是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不知从哪来的男人。
她咬了咬牙,他要干嘛?她明明没有站过去,而这个人这么危险,看着她的眼光……太危险了,又太令人怀疑。这个看上去很聪明的人绝不会欣赏那样乖巧的人。所以,这肯定是有目的的。而那个目的……又似乎可怕地令人无法接近。
院长慈爱的目光一凛,笑着问:“子渔,有什么事吗?”
她不说话,以冰冷的目光扫了那青年男人好几遍,喊一声没有,拉过边上的空座就坐。
见机行事,不管怎样,那个人不是好人。而且,他做的事肯定会对自己不利。
男人回头看了凯莉一眼,露出感兴趣的目光。
有好戏看了。
——
男人在亮光不充足的办公室里等着,坐在办公桌上,笔尖敲击着桌面,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也懒得打量这件沟通屋。合同早就签好,那院长不敢从他这边占取便宜。他并没有不耐烦,而仿佛在运算,笔不时在纸上写下什么。
院长将安娜领到这间沟通屋内,笑着嘱咐她一定要乖,拍拍她的肩膀。安娜点点头。
院长将门带上,却并没有锁,这样可能会引起那位大人物的不满。他走到边上的等待室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小声地将那男人骂了个死去活来,却不敢开监听器,只得呆在一边空骂。
男人当然一清二楚,但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没必要去一个个处理。而这个院长,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安娜,安娜并没有一分恐惧,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手中的一份资料,上面写着安娜的信息。他眯了眯眼,将资料丢在桌上。
他看着她胸前挂着的十字项链,眯了眯眼。
“安娜啊,寓意神的宝物,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啊。”他鼓鼓掌,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安娜。
“想预知未来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抛出的问题很有力,却有危险潜伏在这不怎么亮的办公室里,他眼里却是锃亮的刀光,等待机会将眼前的女孩消灭。
安娜露出疑惑的表情,愣了一下。她歪了歪头,湖绿色的眼睛里流过迷惑。但是,她思考了后,却又是不可置否般地点了点头。
“那就和我走吧,你的选择将会拯救很多人都命,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如果愿意相信,就在这份合约上签字吧。”
他递出一份条约,上面写满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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