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姑爹生病死了，在他死的那一天，来了很多人，大多是亲戚。

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其中，表情悲伤。

姑爹的妈妈站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说：“我做主了，给你带孝帕。”带的还是直系亲属才可以带的孝帕，还在腰上围着麻绳。

小荷们这里的风俗是，只有直系亲属，比如儿子女儿，侄子侄女之类的，才能披麻戴孝。

小荷很疑惑，她翻了翻记忆，确定姑爹家的亲戚和她家的亲戚中，没有这个男孩子。

小荷没把疑问说出口，在这悲伤的环境中，问问题会被大人责骂的，小荷很有避险精神。

这时小荷看到，伤心得不能自己，瞬间佝偻的姑妈看到这一幕，身形立马挺得直直，转过身走出大门。

表姐原本伤心的脸，变成了愤恨，眼神里有对奶奶的不满和这个男孩子的憎恶。

表哥整个人的气息一下从悲伤变成了冷漠，接着，他视而不见的转过头。

“这个男孩子有什么不对吗？”小荷更疑惑了。

后来，妹妹跟小荷说，这是姑爹的私生子。

“私生子？！”小荷很震惊，这是她长到现在，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在她生命中出现，且已经发生。

“姑父经常半夜出门，姑妈哭着求姑爹不要去，拉着姑爹不让他走，姑爹不听，把姑妈打了一顿，还是去了。姑妈一个人经常哭到天亮！”

“这个女的是姑爹村子里面的？她丈夫不管？”

“是村子里的，她老公死了，听说她的几个小孩，父亲都不同。”

“是谁啊？那天来没来看姑爹？”小荷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破坏一个家庭。

漂亮？有钱？还是年轻？

“来的啊，就是姑妈蹲在水池边哭的时候，来看姑妈的那个女人！”

“天，是她啊，我当时还觉得，能来安慰姑妈，这个女人很好呢。天，姑妈还和她说话，要是我不打死她都算好的了！”

小荷回忆到那天的情形：姑妈蹲坐在水池边抹泪，那个女人也蹲在她旁边，在和姑妈小声说话，姑妈时不时点头，时不时应和一句，并不热络，也不拒绝回答。

“这女的也不怎么样啊，和姑妈一样的年纪，都是一样的农妇，长得还不如姑妈漂亮呢！不过她的精气神比姑妈的好，姑妈看着有点怯懦。”小荷心里想。

“诶，那个叫姑妈就是脾气好呢。”妹妹无奈的叹气。

小男孩年龄不比妹妹小多少，也是十多岁了。

“这样算，姑爹出轨这么多年了！诶”

“那可不是嘛！”妹妹很生气。

小荷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是长辈的事，有个长辈已经逝去，骂也不是，恨也不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也只能憋在心里。

姑爹去世后，姑妈也没再嫁。

十多年来，除了干活之外，姑妈几乎不出去串门。听妹妹说，姑妈经常一个人在火坑边喝着酒，大早上起来喝，不吃饭就只喝酒。也时常忘记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日子。酒啊，成了她生活的伴侣。

女儿外嫁，儿子忙着干活，妹妹上学，小孙女还是懵懂不知的年纪。刚修好的新房子里，姑妈也只能喝喝酒，一醉一天，一天过去，一年也就不远了，这样日子也就快了吧。

“叫姑妈再找一个啊！”长大了的小荷跟妈妈说。

“你姑妈不找啊！她说，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为什么还要去伺候人！”妈妈道。

“啊？为什么去伺候人？我不让他伺候就算不错了。两个人在一起是陪伴过日子，相互照顾对方的，又不是去当仆人。现在啥年代了，你们那时候的想法也该变变了。”

说是这样说，可小荷也知道，思想的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个人的现在是由她已经过去的生活造成的，很多想法都是在她前几十年的生活中总结出来且长久存在着。

就如同人长身体一样，慢慢的，向上的，长成一个成人。同样的，思想也长着身体，人生中无数个想法经过几十年的生长，会长成一个这个叫做思想的产物。

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莫不是过去的很多个自己组成，改变就等同于把她的过去剔除，这就如同剜肉，剜肉痛的是身，可改变想法有时候不亚于杀死过去的自己。

所以，上过大学的小荷即使对这种思想还存在在世上感到惊奇。但又会对这种思想产生理解，毕竟，在父母们的那个时代，这才是正常的思想。

在村里，男人出轨，女人要死要活的故事，小荷从妈妈的口里也听来不少，都是父母辈的人发生的事。

比如，有几家都是男人出轨，女人知道了，喝农药自杀，没死成，当时闹得挺大，但最后也没离婚，现在也过得好好的。

小荷当时还小，除了对这种故事里的人物表达一下看法：对男人谴责，对女人表示一下同情，这件事就过了。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调剂品，人们满足了好奇心之后，继续干着活。

到长大后，小荷想到这些事，突然有一种不一样的看法：为什么要自杀？错的又不是你！如果想用这种手段去逼迫男人回头，这种男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用你的命去挽回？你的命不重要吗？你不重要吗？如果一定要死，为什么不先把他毒死，再去死，死也要在一起不是更能成全你们的爱情？”小荷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有一次，小荷听到妈妈和舅妈们在讨论一件事，村里的一对年轻夫妻吵架，男人打了女人一巴掌，女人立马收拾东西回娘家，之后立马离婚，连孩子不要，也要离婚！

大舅妈揣着手，面带不屑，语带嘲讽的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同我们以前咯，一点小事就要离婚。想当年我们几次被打得下不了床，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哪里像她们现在的年轻人这样一点都忍不得。要是我们像她们这样，那还过什么日子哦！”

小荷心里为舅妈的想法感到震惊，在她看来，这女的做得好，可在舅妈们看来，这女的做得不对。

但她同样明白，这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是两个不同的时代的碰撞，身在局中的她们，肯定各有各的道理。

成长让小荷学会了不去做任何不必要的辩解，那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过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理。

听着舅妈们说完八卦，看着她们各自散去。

小荷想：我觉得这个年轻的女人做得对，家暴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不能原谅，但我也尊重你们的想法，不去试图改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