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

别问我在忙什么，我在忙着过日子。其实也没忙，只是眼睛不愿意闭上。害怕一闭上，就不再愿意醒来。醒来又得忙着过剩下的日子。

不忙，日子就太闲。太闲的日子，适合发呆。呆呆地看着《中国哲学史》，呆呆地看着冯友兰先生，白色的胡须长长的，飘逸俊秀。那一双看透生命的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呆呆地看着窗台上的花，不知道那些花为什么不喜欢过日子？这日子明明这么好过，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在太阳出来的时候醒来，只需要在阳光里活着，只需要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闭眼。

但是那些花却没有几个愿意过日子的，太阳一晒，它们都成了花干。

多肉成了肉干。一半的叶子还活着，另一半的叶子都成了干干的花干。这盘多肉，中间的花瓣是白色的，周围的花瓣是绿色的。叶子没干的时候特别好看。小小的一个花盒，买回来的时候肉肉的。当时有个小伙子在地铁边上卖多肉。各种各样的。只要扫他的二维码，花一块钱就能买回来一盆随便选的多肉。这个便宜肯定得占，不占显得不大气。

晚上下班高峰，周围围了很多人。清一色的都是女人。女人就是这样，虽然工作挣钱不容易，但一看到花，还是走不动路。

顺便带一盒回去，才一块钱。走过路过绝不会错过。于是我也买了一盆，因为我发现我居然也是女人。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变得肆无忌惮。买回来放在窗台上，炫耀了很久。

只是心里一点也不敢马虎，暗暗记得卖花人的忠告，半个月浇一次水，浇透就行。

每天我都会去看一眼在窗台上的多肉，看上去它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干枯的迹象。更没有不想过日子的打算。但是等到半个月浇水的时候，右半拉叶子全已干透，用手一碰，叶子簌簌全掉。但是左半拉没干的那些叶子特别滋润，一点也没有死亡的迹象。

所以这盆多肉就是这样，一半活着一半死亡。

这像极了中国哲学史中的哲学思辨。活着和死亡都是同时存在的，相互映衬又相互渗透。

墙上时钟在走，我在看着它走。它一直没有停，我也就一直没有停的在看。

它并没有追求走的意义。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一直走？为什么要出发？为什么不出发？

我也无所谓，我也无所谓意义。根本不去想为什么要出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也要一直走。

我不知道多肉是不是想过这些事情。日子一点一点的过，它应该一点一点的生长。但日子还没怎么过，它怎么就停止了生长。

我怎么想也没想明白，我看着中国哲学史去想多肉，但也没想明白。我试图用哲学的理论去解释多肉对待生命的态度，但冯友兰先生告诉我不必这样，生命就是在自然当中完成进化。在进化中只有生死的轮回，才能达到生生不息。

墙上光秃秃的，只有时钟在走。眼里清清楚楚的，只有中国哲学史。窗台上要死不活的，只有奇特的多肉。

我们都在日子里走，都在过日子。上午的日子已经被我们过掉。多肉把上午的日子过完以后，那些没干的肉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也准备干掉？而干掉的那些叶子是不是就等着我去扒拉。不扒拉看上去是完整的一家，一扒拉好像是我让它们的家支离破碎。

冯友兰先生在写中国哲学史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一盆多肉的死亡和活着居然同时存在。存在于平凡的日子里，存在于热烈的阳光里，存在于装饰别人的窗台里，也存在于窗台上他的书边边里。他的书见证了这一切生命的变化，见证了多肉的生死与共，死去的绝望和活着的生机。

但是哲学之于生活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就好像多肉身边明明有一本中国哲学史，哲学在中国史里熠熠生辉，却不能在多肉的生命里唤回干掉的多肉。

在多肉的日子里，连哲学也都失去了价值。它过掉的那些日子，喜忧参半，轰轰烈烈。但不知道多肉那颗心在过掉的日子当中是否获得了安宁。

在那些离开的日子里，连复旦大学的哲学小王子也都已退休。那么才华横溢，个性鲜明。上课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好多事情真的让人绝望。但在绝望深处，不得不一天天看着平凡的日子，一秒一分的过去。

日子如此安静，岁月这边独好。我看着时钟在走，时钟在墙上。手里拿着哲学史，窗台上有多肉。我用时钟的时光，用哲学的思维，解释着多肉的生长。但是没人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多肉可以，一半死去，一半活着。而我却不可以。

窗外的阳光晒进了屋。照在多肉上，照在中国哲学史上，照在冯友兰先生身上，也照在我身上，但是没有照在时钟上。时钟离得太远，而日子却近在眼前。

不知道阳光懂不懂得哲学，也不知道哲学是不是赋予了阳光特别的道义。阳光虽然没有照在时钟上，但阳光却在日子里不可或缺。

阳光照进来，万物并没有生长。阳光退出去，日子还得往下过。

只不过，阳光来了是白天，月光来了是晚上。当哲学渗透生活，当多肉放弃一半生命，当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不能拒绝日子悄然流走，不能抗拒冰霜爬满额头，不能在哲学里哀嚎，也不能在多肉里凄凉。

看上去寂寞如烟，听起来似乎一切都停止。但在那无边无际的暗流里，过去的日子里，到来的时光里，此刻的每分每秒里。阳光，时钟，多肉，中国哲学史，冯友兰先生，复旦大学的哲学小王子，都鲜活在此刻的生命里。

日子就这样过，时光就这样走。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的日子里必须就得有谁。有些人的生命里没有时间，因为都没有时间看时间。许多人的生命里没有哲学，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部哲学史。就像多肉过日子，在墙上的时钟里，在我眼巴跟前，过的通透，活的明白，一半活着一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