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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坐在戏台下两眼放光地追着舞台上的大师,只见他在台上走了一圈,接着挥了挥袖子,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台中央,开始变脸了!胡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见大师迅速地转过身去,轻轻挥动了几下扇子,再次转过身时,花脸忽然间就变成了清一色的白,胡三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把脸侧过去,扇子在手中一挥,瞬间白色的脸又变成了红色,紧接着拿着扇子的手一抬一落,红色的脸又褪成金色,之后大师又一连变了好几次,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变脸的速度都躲过台下观众的眼睛。
台下人纷纷鼓掌叫绝,议论声,口哨声不断。胡三怔了半天不言语,最后终于绞尽脑汁地从空白的脑子里搜刮出一句话“我嘞个娘嘞,这手艺真他妈绝了!”他扭头看到李大爷推着一车瓜子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戏,胡三不经意地抓了一把瓜子揣在兜里拍拍屁股走了。
“缺德事儿都让你个龟孙儿给干完了!活该你家俩儿子现在都打光棍!变脸变得比戏里都快!”李大爷气得朝他身后扔了一把瓜子皮儿。
胡三一辈子没啥爱好,唯独痴迷于川剧变脸。只要一听说有戏台子,甭管有多远,跑断腿也要去看,看了这么多年的变脸了,他是总也看不烦,看不够,也看不明白。但村里人都说,胡三的脸变得比大师都快。
胡三家有一个闺女,三个儿子。但原本他们家只有一儿一女,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再要孩子,可在儿子两岁时,他们家和对门邻居家的宅子因划分不均起了冲突,两家大吵了一架,由于邻居家人多势众胡三在气势上占了下风,他气急败坏地回到家一通咒骂,两个月后,媳妇儿怀孕了。
老三满月那天,胡三请来个戏台子搭在家门口,并且主动去和邻居家冰释前嫌,散场后又阴阳怪气地揭邻居家的短。
“老牛啊,你家东子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吧?咋还不赶紧娶个媳妇儿过门来,他走路不方便正好也有人能照看着。”
村里人都知道老牛家的大儿子前些年出车祸瘸了一条腿,原本订的亲事女方家也变卦了,后来相亲只要女方一看到东子隐藏的一条废腿,事儿就没了后续。一直耽误到现在,眼看着都三十五了也没成家,老牛提起这事儿就痛心,村里人都知道这是老牛的心病,谁都不敢当他家面说这茬子事儿,这胡三是明摆着往老牛伤口上撒盐。
“我的儿我自己照看,你管好你自家的事就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呸!”老牛往胡三虚伪的脸上吐了一脸精华,扭头回到家“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
胡三用袖子擦了擦脸,露出一口得意地烂牙。
老三长到十岁时,胡三又得了个小儿子,村里人都知道胡三这是故意气老牛家,以此显摆自己家丁兴旺,可他却忘了养孩子不似养猪,猪养几个月就能卖个好价钱,而养几个孩子的花销却像个无论怎么填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胡三的女儿金秋长到碧玉年华时,家里的门槛被前来说媒的、提亲的人家踏的破烂不堪,胡三也因此在村里得以扬眉吐气了。
“秋,快先躲屋里面,又来人了。”金秋顺从地扒开帘子躲到后面。
胡三半躺在堂屋的椅子上翘着腿,嘴里叼着卷烟,用力吸一口,烟灰弹落在褪成原木色的椅子上,胡三一脸满足地享受着此刻的优越感。
“哟,胡老弟好雅兴啊!”媒人弓着腰嬉笑着在一旁的矮凳子上坐下了。
“今儿又说的谁家的孩子啊?”胡三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问。
“老弟啊,这回你家可真要交好运咯!”王媒人边说边卖关子。
“哦?交啥好运?”胡三轻挑了挑眉,半睁着眼睛看向王媒人。
“隔壁村老付家他那儿子,刚结婚半年,媳妇儿跟人跑了,这几天啊媒人都转移阵地往他家跑。”
隔壁村老付中年得子,对这个儿子是百般宠爱,家境又很殷实,去年往他家说亲的媒人更是挤破头,本来胡三盘算着想攀上这个高枝儿,谁曾想被人半路截胡了,为此他还深感惋惜,近来也一直没遇着合适的人家。
“先抽根烟再说。”胡三起身从里屋抽屉里翻出一包烟热情地递给王媒人。
王媒人喜笑颜开地接过烟,将烟别在耳朵上。
“付家公子跟咱闺女年貌相当,虽然结过婚嘛,但人家底丰厚。”
“行,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事儿老弟就仰仗王媒人了!”
“好说好说!”王媒人从耳朵上拿下烟叼在嘴上,就着递过来的火,“嗯,好烟!”
王媒人刚出屋门,金秋气冲冲地挣开帘子。
“爸,你凭啥让我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我死也不嫁,要嫁你去嫁!”
“你这孩子,说啥胡话!我们做父母的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那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咋就为我好了,你分明是看上他们家那几个臭钱了!”金秋一脸鄙视地瞪着胡三。
“有钱才能过好日子,没钱就只能像我跟你妈累死累活的,还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我也不嫁。”金秋一把甩上了门。
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在邻居、父母的好说歹说下,金秋还是成了付家的媳妇儿,日子过得还说得过去,次年又添了一个儿子。
虽然没落着亲家的一分好处,但胡三那阵子也是容光焕发,走到哪吹到哪,仿佛闺女是借着他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待大儿子、二儿子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忽然犯了愁。儿子不比闺女,娶媳妇娶得是人家的闺女,请媒人,下聘礼,盖婚房,哪样不得花钱?既然如此,胡三就更得给儿子娶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媳妇了,这样一要求,两个儿子的婚事被一拖再拖,这眼看着兄弟俩都快三十了,搁农村,二十岁都应爹了,胡三是狗等骨头——急得很!
中午,胡三刚吃过饭,把碗一撂,躺椅子上点着一根烟。
“胡老弟,恁家老大有个好媒茬儿!”王媒人还没进大门就开始喊。
胡三趿拉着鞋刚跑到院里,就看到王媒人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朝他健步如飞地走来。
“快进屋说。”胡三掩饰不住地兴奋。
“女方是隔壁村韩林家二闺女,这姑娘是镇上教初中的老师,人长得也不错,就是年纪嘛稍比咱大一点。”王媒人清楚现在年纪对胡三来说已经不是要紧的问题了。
“不打紧不打紧,俺家老大也不小了,有啥条件没?”胡三谨慎地问。他很清楚儿子并没有啥一技之长,单就女方这好工作他们家都没啥可挑的理由。
“条件嘛……只要你拿出诚意,这门亲事准成,你就准备好迎接儿媳妇进门吧!”王媒人冲胡三贪婪地眨眨眼。
“人家彩礼要多少钱啊?介绍费呢?”胡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越问越心虚。
“彩礼不多,一两万,介绍费嘛,肯定是咱家出,五千多是多了点,但是能娶到这么个媳妇儿,值!”王媒人胸有成竹地看着胡三飘忽不定的眼神。
“那就依你的意思办。”胡三眉开眼笑地将王媒人送到门口,刚关上门就开始骂。
“一个熊媒人都这么狮子大开口,光动动嘴皮子就敢讹老子五千,没见过这么黑心的王八蛋,想诓老子的钱,你爹都不够格!呸!”
次日一早,胡三就拉上老伴去了隔壁村韩林家要提亲,老韩见胡三扭扭捏捏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心里直犯嘀咕。
“老胡啊,有啥事你就说,我这人最烦藏着掖着的!”
“韩老哥啊,今儿我们两口子过来是给我家老大提亲的。”胡三偷偷舒一口气。
“提亲?怎么没见媒人呢?”韩林更是一头雾水。
“王媒人他……他有事不来了,让我,我直接上门来提亲,其实都是一样的……”胡三说着说着没音了,他像个折了的向日葵耷拉着头。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胡三偷偷斜抬着眼睛瞧了瞧韩林,他立在那儿,威严又肃穆,像个神像不容侵犯。胡三不安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滴,他破旧的布鞋里两个大脚趾头控制不住地使劲抠地,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站不稳了,被一双目光凌厉地盯着,盯得他浑身滚烫,他使劲清了清残破的嗓子试图强行挽回一下尴尬的局面。
“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韩家的闺女要嫁人必得是明媒正娶,否则就是再好的女婿送上门他也得哪来的给老子滚哪去!”韩林怒气冲冲地对着门的方向说着,瞧也没瞧胡三一眼就把他要说的话怼回了喉咙眼。
胡三两口子自知理亏,悻悻地回了家。此后王媒人再也没上过他家门。
大儿子的婚事就这么一直悬着,二儿子倒是比老大争气,他自谈了一个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方家倒也不嫌这边穷,这门婚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都说男婚女嫁,讲究父母之命。到了该下聘礼那天,胡三揣着聘礼钱去了未来亲家。到那之后,姑娘刚好出去串门没在家,胡三不知道别到了哪根筋,不见着姑娘就是不肯掏聘礼钱,任未来亲家怎么说都不行,最后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胡三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脱下外套,在他的贴身衣服里缝有一个严严实实的口袋,聘礼钱在密密麻麻的针线掩藏下不露一丝痕迹,接着他在几人的注视下拿根针一下一下熟练地挑开衣兜,一叠钱慢慢暴露出原本的模样。
聘礼钱他们没收下,他们觉得这钱沉重又烫手,既然胡三一家没有十足的诚意来促成这婚事,这聘礼钱就该完璧归赵。
胡三依旧整日里挤在戏台下兴趣不减地看大师变脸,儿子们的婚事仍一拖再拖,逢人他便说,要怪只能怪我家里太穷,怪时运不济,怪这几个孩子命苦,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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