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外婆家的后山有一个大山洞，听人说打从这个家族在这里定居以来就从未放弃过对这山洞的探索，遗憾的是百余年来始终无人走到山洞的尽头。这让我想起了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里所记载的华山洞。

洞外是一个六人环抱的大枫香树，那是外公幼年时亲手所植的，如今已有七十余载了。树犹在，人已仙逝。

过去的时间像树的年轮，一圈圈增加却不见减少亦不会消逝。我却想忘了这时间，忘了这过往。过往初尝时极美好，而后却是无尽的酸涩。

仰头所见尽是枫树摇动的叶子，尽管所剩无几但还是遮蔽了半边天空。地上静躺着的路路通竟有祛风通络的功效。这是以往我不曾了解的秘密，在我眼中那只是火堆里的一点火星罢了。旁侧已无多余的树了，它是如此孤独的在此屹立了七十余年。

我毅然的走进了山洞，没有一丝留恋。我打开昨晚就已准备好的探照灯，我仔细打量洞内的情形。似乎也没什么好赘述的。

一开始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羊肠小径到后来渐渐拓宽成了可容一辆卡车的阳关大道，头顶的高度却一直没变过。我走走停停，差不多已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亦未见到洞底。莫非这就是书上记载的无底洞，想想我也觉得可笑。无底洞无非是古人碍于条件所制编出来的神话罢了。

洞穴只不过是岩层间的缝隙，若真是无底只能是一直向下走，直达地心然后从地球的另一端出来。只是连地幔都没达到，我只怕就已经烤化了。更何况我眼前的路一直是平坦向前的，并没有向下倾斜。既是如此，就算此洞穴无底那也该有个尽头，该有个出处。

我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就像在完成某种壮举。人类天生有种对大自然的叛逆心，不该挑战的时候非要迎难而上。不该退缩的时候，非要顺势而下。我们是如此的倔强，以至于在人生路上做了许多错误的选择。选择不该走的路，选择不该爱的人。

但究竟该走哪条路，该去爱谁，我们无从知道。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生而为人，死有之前的经历早已忘却，那么谁也不比谁有经验。对或错的评价，其实只能自己衡量。你若觉着不值得那便是错了，你要是觉着值得那就是对了，即使到头来一无所有。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觉得什么都是不值当的。学业上我选错了道路，事业上我选错了归宿，爱情上我挑错了对象。选择端的是一件让人头疼的问题，索性就不选了，可到头来还是错的。

我越往前走，往事便越清晰的从脑海里闪过。闪回像是影片一样一帧帧地停顿，无比清晰。以至于我可以看到画面背景里的那一粒粒尘埃。“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我的嘴角在动，可我并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按理说洞穴内只要一点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才对，此刻我却听不到自己说话了。我朝着前面无尽的黑暗大吼一声，同样我只感觉到我的嘴巴在动，而没有一丝回响，莫非声音被前面的黑暗所吞噬了。

我粗略的知道一点黑洞的理论，那是连光也不能逃脱的大漩涡。毕竟那是游走在宇宙中的黑暗精灵，我清醒的知道这只是在地球上的一个岩层缝隙而已。

突然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能是手里的探照灯最后一点电量都已经耗尽了吧。眼前的深渊可能是某个滞留在地球上的黑暗精灵，果然连光也逃不过它的吞噬。我在这无尽的虚空里变成了又聋又瞎的废人，但不知道会不会在这混沌里涅槃。像是古往今来的所有伟大的人一样，接受上帝的洗筋易髓从而能脱胎换骨。

正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星空。那是如星河一样璀璨的景象，我仿佛置身于宇宙。我甚至能分辨出哪个是银河系，哪个是半人马座。多么美妙而瑰丽的奇景。我伸手摸向了太阳系，那颗小小的蔚蓝色的行星。

我触手所及的是冰冷的洞壁，还有洞壁上渗出来的地层水。看来我并没有患上眼疾，我看到的都是真的。那可能是岩壁上留下来的古老而神秘的颜料，只有在一片黑暗中才慢慢的散发光芒。

眼前的盛景让我心情愉悦，所有的不快都被那无底的黑洞吸走了。我感到在这一刻我变年轻了，由内而外的年轻了。

探索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不再想知道这洞穴的尽头到底在哪里。于是转身开始寻找我进来的那个尽头，亦是这一刻的出口。

我花了差不多两倍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我不敢即刻出去。那明晃晃的太阳随时可以叼走我的眼睛。

待到我差不多要适应的时候，我才回到我来时的位置。同样是仰头看着那棵不动的风香树，奇怪的是此时它那陨落的叶子都回到了枝丫上。而太阳的位置也不曾移动，照样是栖息在树梢上打着盹。

如果我脑子还清醒的话就应该知道，我进去和出来的时间加起来已经差不多五六个小时，此时应该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但一切都没有变，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我是否有进去过，还是一直都站在这树底下不曾挪步。

对于太诡异的事我不愿多想，只要睡上一觉什么事都可以变回原样了。但是更加诡异的是，外公竟然站在门口等我归家。那景象是我高一时的记忆，我没有记错，也没有看错。我走过去，拉住了外公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宽阔有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似乎是上天给我的礼物，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像个人生新手一样不知所措了，至少我已经有了十年的经验。

十年后我又站在了洞前，抬头看着同样被风香树枝丫撕裂的天空。这一刻我却不想移步了，远远地看着它就好。无论进去多少次，我们都是第一次的人生。该选错的还是会选错，不该爱的还是会去爱。

重要的是你在自己错误里体验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相信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