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前的邻居是个脑科医生,他在唤儿子回家的时候总是双脚叉在院子门口大喊:“我把门挡住了,你进不来了!”。他那三岁的儿子无论在干什么,听到喊叫总会立即冲过来抱着爸爸的腿说:“我还能进去,我能钻进去啊!”。我对他的唤儿方式觉得好笑又好奇于是问他缘由,他说:“两三岁的孩子大脑发育不完善,和小动物没什么分别,讲道理没用的。”

那些蒙昧无知又生而为人的岁月实在叫人留恋啊!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意识到自己在路上了。
一条泥泞的窄路,两旁是深渊,深渊过去隐约能看到繁花似锦的坡壁。每个人都是囚徒,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似乎生来如此。手脚都被绑着,押解握着长绳在前面拖拽,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路向前、向前。
你好好地、规规矩矩地走着,思忖着:“应该有很多路可以选择吧?我为什么在这条路上呢?”。看着这糟糕的水洼和高高低低的斜坡,你啐了一口:“卧槽!”这时,押解猛一拽绳,你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初期的路尚且可以忍受,到后面就大不同了。有的人很幸运地爬上了囚车,虽然他们的活动范围受了许多限制,但境遇似乎好了许多;有的经过不断的挣扎或者妥协被允许去了稍微平缓一些的路面,这都令你有些愤愤然。
大概因为押解也觉得无聊,所以他们偶尔会找点乐子,比如:沿途撒一些钱币供囚徒哄抢。受地心引力的作用,这些钱币咕噜咕噜都滚到低处,囚徒们蜂拥而至挤在低处,熙熙攘攘像蛆一样。他们有的撅着屁股、有的匍匐在地、有的看似维持纪律其实乘人不备面目狰狞地拽一把别人的钱袋藏到自己腰间,然后又重新爬上囚车。

种种不均衡令你心力憔悴,想要放弃。沿途开始出现一些不专心赶路,形状失常的囚徒。有的心灵脆弱或忍受不了病痛折磨冷不丁跳下崖去、有的频频对着押解的后背竖着中指高声唾骂、也有的不以为然欢快地在斜坡上往下跐溜。那些跐溜的有时一不留神会跌下崖去,发出凄厉的喊叫,你有些不寒而栗于是悄悄又收回了悬空的脚。
年深月久,押解已经不用拖拽了,长期积累的巨大速度加上背负的重物形成的巨大惯性令你自动向前,向着未知的黑洞洞的前方行进。有的时候,你想要丢掉那些重物令自己轻松一些,可是想到是自己头破血流抢来的宝贝又不舍得。当然,你也担心前面有过不去的沟壑需要用到那些宝贝,也担心丢掉后被别的囚徒捡走令自己落差更大。
你头发已经花白、腰脊已经弯曲,你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押解和同行向你投来嫌弃的目光。你万念俱灰、吐一口老血,抬起捆着双手的镣铐准备套在脖子上结束自己,抬起头的时候,你居然看见了月亮。
漫天的星斗围绕着一轮弯月,旷远清丽叫人心旷神怡,心驰神往。
你有点震撼但更多的是后悔,漫长的过去里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抬头呢?这时,你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要一直仰着头走到终点!”

2.
你的终点也许正是别人的起点,反正属于每一个人的过程只有一次。
我和先生都是理科生、无神论者,但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也会相信冥冥中的力量。先生在妇产科呆了很多年,他经常半夜被电话叫走。当他清晨疲惫不堪地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我稍稍有些心疼,就会抱怨:“为什么产妇生孩子多是在半夜啊?”他讪然一笑,半开玩笑半无奈地说:“你见着哪些鬼魂是在白天投胎的呢?它们多是半夜活动的呀,遇到难产我会叫护士把门开个小缝,放它们进来。”
我将信将疑锤了他一拳;“又骗我!”

但是,读到台湾作家王鼎钧的《脚印》我还是会怦然心动:“人死了,他的魂魄要在七日内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然后才能随牛头马面离开肉体。”不过,这段话也给我留下了一些阴影,每当我去到一个遥远生僻的地方,我就担心将来自己的魂魄会因为寻不到这里而耽误了下一场修行。
王鼎钧先生说拾捡脚印是一件沉重的事情,不想理会,他更愿意在余生最后的欢畅中完成以下仪式:“那些歌,在我们唱歌的地方,四处都有抛掷的音符,歌声冻在原处,等我去吹一口气,再响起来。那些泪,在我流过泪的地方,热泪化为铁浆,倒流入腔,凝成铁心钢肠,旧地重临,钢铁还原成浆还原成泪,老泪如成年酒酿。”
王先生一生颠沛,但却是个一生都在仰望月亮的人,他最终把自己变成了月亮,供人仰望。
英国作家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塑造的斯特里克兰德更是这样的一个人,克兰德接受心灵的指引、无视脚下的泥泞、向着月亮的方向铸着自己心中的天梯,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曲不朽的赞歌。

3.
如何在操蛋的岁月里活出一个耐操的人生?
如何在形如猪狗的日子里活出一股子人味?
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在《空心人》中刻画了现代人无聊、空虚、焦虑的精神世界:
………我们是空心人
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
倚靠在一起
脑壳中装满了稻草 唉!
我们干巴的嗓音
当我们在一块儿飒飒低语
寂静 又毫无意义......
黄昏的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各自暗怀心思,那间半死不活的甩卖店里播放着许巍的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逢着可能,人们拖家带口宁愿堵在路上看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也不愿意安静舒服地待在和谋生有半丝联系的空气中。可是,如果放不下心中的六便士,走得再远能见着梦想中的月亮吗?远方,在脚下还是在心中?我们都太含蓄、又太虚荣;其实也许是懦弱,我们常常无视内心的诉求,选择假装看不到伤口;又或者是绝望,觉得晾出来于修复也毫无益处,于是遮掩着,等待腐烂成泥然后被风干。我们缺少的不是伤疤,而是展示伤疤的勇气。所以,我们对每一种直面内心直面真相的行为怀着钦佩和赞美。比如范雨素,比如人民的名义。我们在物欲的世界里沉沦得太深;我们被规则和恫吓笼罩,失去了价值判断;我们沉浸在高科技的梦幻中无法自拔,忘记了灵魂还在等着我们回家。彷徨、绝望的时候,你听!你灵魂深处的牧歌,从未停止播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