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岑殿。
瑾月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口,看着远处隐约黑暗中深浅难辨的屋檐,心口的热血如滚烫的岩浆一点点的凝聚,又一点点的被他自己的用冰层覆盖。
华丽的寝殿,空旷无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尊贵逼人却极为空洞的味道,瑾月嗤笑,陌祁轩这下马威还真的无时不在。
先前是练曦,现在是他。
练曦从雀惜处离开,一路寻来,便看到站在殿门口身影寂寥的瑾月,那么沉重的气息,隔着远远的距离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快步过去,先伸手过去拉住他的。两人一起进去,路过一栋华丽的小楼时,瑾月驻足停留,多看了两眼,神色有异。练曦道:“怎么了?”
瑾月摇摇头,道:“没怎么,以前我住在这里。”
练曦心头像是被人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瑾月淡笑道:
“无妨,左右不过是一个落脚的地方。”
练曦看着他,垂下眼眸。
的确,与他们而言,这个地方,这座皇城左右不过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没什么好挑的。
瑾月抬手给她顺了顺毛,带着她在一旁的横栏上坐下,岔开话题道:“雀惜公主如何了?”
练曦摇摇头。
瑾月了然,轻叹了口气。人与人之间的是非恩怨,从来不是外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良久,练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回来这里,瑾月会不会很难受?”
意料之外的问题。
风瑾月有一点晃神,静默看了会儿面色担忧的练曦,微微一笑。
今天他和陌祁轩摊牌,忽然想起来当年尚在宫廷中的很多事情。他虽一直刻意忽略,但也止不住翻涌的思潮,练曦这一问,一时间却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半晌。
瑾月抬手拥着她的肩,淡声道:“还好。”
练曦明显不行,倏地站起来就要走。
瑾月扣着她的手腕,红绳摩挲着掌心,有几分瘙痒,道:“想去哪?”
练曦的眼睛透着坚定:“我们回去。”
愈发柔软的东西从练曦的腕间渗进风瑾月的指尖,一直传到心底最深,最寒的地方,这发自内心的温暖滋养了瑾月嘴角一朵小小的笑花,道:“练曦,谢谢你。”
练曦大大的眼睛张的更大,坚决的神色一下子退去,换上几分疑惑:“谢什么?”
瑾月起身,揽她入怀里,嗅着她清雅的发香,缓缓道: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回到这里,多少会有些不适应,不过逃避从来都是下下之策。”
更何况他已准备这次让一切彻底结束,又怎么会轻易离开。瑾月说到这里,顿住,眼睛看着平静的湖面,又低头看着练曦,“这里,也有好的记忆。”
“.....”
练曦低低的呢喃迎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担心声音会会惊走男子眸底泛起的回忆般。
真的。
瑾月清浅却坚定的点头,眸子落在了这一片沉静的湖面上,金色的光绪在水面漾开一层层的涟漪,轻跃而美好。
这水中亭是他们兄弟三人最常聚的地方。
陌祁轩的性子自幼便沉稳内敛的多,比起他的疏狂敏达,陌祁缙的左右逢源,他更像是一个大哥般温暖厚重,履行着一个大哥的职责,好好的照顾着两个弟弟。
彼时夏柳纷纷,天气微暖。
一身雪衫少年站在那里朝着水中亭的方向呼喊:“太子殿下,父皇有事找你?”
亭中的一长一幼的少年闻声走过来,稍长的少年眉宇间尚没有如今的这般硬气,面色温和对着他笑,手中的折扇却不轻不重的落在他头顶,故作嗔怒道:
“你还唤我什么?”
“太子殿下!”
少年不知所谓的回应,对方却皱起了脸,眉宇间多了一丝怒气:“谁许你这般称呼我的?”
少年被他的脸色唬住了,毕竟年少,乖乖的改口:“陌祁轩?”
“真是找打!”头顶又落了一拍,雪衣少年抬眸便看到他眸中哭笑不得的笑意:“不让你叫太子,你反倒直呼其名起来?”
“当然是叫皇兄了!二哥不是最聪明的吗?”一旁的更年幼几岁的小小少年一脸嫌弃的搭腔,长子这才满意的勾唇,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的走开。
皇兄?!
瑾月艰涩的勾唇。
彼时,他虽自恃甚高不懂收敛,却从未有半点掠抢之意 ,陌祁轩怎么会看不出来,所谓的兄弟情义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他们竟到了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他玩转政治之老到,纵横捭阖之手腕,进退得失之把握,为达目的之狠辣……更像是一个掌握生死,颠倒天下的帝王而不是会把着扇子敲他脑袋,让他改称呼的皇兄。
瑾月站起身,牵着练曦往内殿走去,沿路的侍女护卫向他恭恭敬敬的行礼点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记忆中那些皮猴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小侍卫们,那些会挤眉弄眼无聊八卦的小侍女们,早就一个个都不在了。
尘封往事回旋,最难堪的便是事过境迁。
戌酉年十二月。
东陵和亲使臣来访,雀惜公主出嫁之日定于正月十八,东陵迎亲使臣是一朝太傅肖靖涵,而南国廖晗城与其妹同样带贺来访。
东陵迎亲使臣到达锦都城外,本来喜气洋洋的两国联姻因为南国的来贺变得微妙起来,皆为连理者都是身份尊贵之人,锦都一片哗然。
锦麟殿上,宴请史宾,风瑾月以郡马爷身份出席,坐于练曦身侧,而至北临回来到今日,练曦第一次与晋王碰面。
再见晋王时,练曦只觉得眼前一晃,他依旧一身紫堇锦绣,丰神俊朗,只是面容见却多了许多不言深意的幽晦之色,看的人万念俱灰。
拉着瑾月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瑾月了然的勾唇,温厚的手掌覆上她的,以表安抚。
宴席大开,歌舞升平,人人脸色都挂着笑容,眼里却又蕴含着各种心绪。毕竟像这种三国齐集一堂,北临少主陪坐一旁的日子并不多。
各路人马绕着圈子打哈哈,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南国绕到北漠,再从北漠绕到东陵,最后齐齐的落在凤岭少主的头上。
练曦原先还不解:雀惜是嫁于东陵太子做侧妃,派来的却是一国太傅,可见东陵对此次和亲的重视和势在必得,但为何南国也会参与进来?
如今却顿悟了。
是啦!
国之和亲,向来不是两国间那么简单,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打破,剩下的一方总要把握大局动向,按兵不动的南国是什么态度,富甲天下的北临城又是什么态度?
练曦眸光一沉,看了一眼主位之上,一脸风轻云淡的陌祁轩。
原来,这才是陌祁轩找她回来的原因。
东陵几个使臣突然发难时,瑾月正端起一杯酒送到唇边,听着他的话,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轻抿了一口,不露山不露水的打着客套:
“在下只是受北漠皇帝之邀,才得以陪内子观公主出嫁圣典,不甚荣幸。”
“如此倒是了,本王还未祝贺瑾月公子喜得佳人,天赐良缘呢,这里本王敬风公子一杯。”
接话的是对座的廖晗城,一杯酒遥遥一摆,扫了一眼坐在那里练曦,一饮而尽。
瑾月还之以礼,道:“多谢侯爷。”
两人一来一往,练曦才抬起眸子看过去,这一眼却让她注意到了一直坐在那里静默不语的廖雪舞,她的眼睛深邃如海,却明显的只聚焦于一点,而她聚焦的地方……正是一直在优雅而沉寂的饮着酒的……晋王!!
酒过三巡,看着众人连炮带击,实在不是她能抗的住的。起初她一是想知道情况,二是担心瑾月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但几番回合下来,无论对方抛出怎么样的话题,瑾月都能不动声色的避开,练曦渐渐放下心来,直到这时,终于从这位谪仙一样的“瑾月公子”身上嗅到了一丝属于“第一儿郎的英王”的气息。
低声在瑾月耳边低语了一句,练曦起身找借口出去了。
冬寒料峭,练曦裹紧了些披风,直接去了雀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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