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

  好像一觉醒来，世上已越千年。

  金瑞今天一千岁了，他参与过人类长寿计划，也是仅有的三个成功者。今天是大年三十，这个传统貌似没变过。不过地球上没有往常热闹，大概是星际移民走了好多人吧。虽说如此，金瑞还是能看见家家户户摆满一桌营养液。400年前，人类就不用特地制作食物了，一杯营养液就能满足整天的消耗，还有各种口味可供选择。不过老年人不喜欢变通，金瑞对这种东西到现在照样嗤之以鼻。他还是喜欢一家人忙碌一宿，做出丰盛的年夜饭，就算营养摄入不平衡，那也是一年的放纵。

  外面亮起了烟花，AR技术升级的产物，完全虚拟―现实，这倒不是坏事，避免了烟火事故。老年人就是固执，就算理解其用意，欣赏美丽的花火，金瑞还是不屑一顾。他小时候烟花都是自己放，有些炮仗有点危险，但是他享受迎难而上的乐趣，还有一小个目标实现的满足。金瑞看不惯那些今天还躲在高楼大厦的年轻人，不顾家，该说是独立还是孤立，明明有家人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越不想珍惜，不过这大概也算是自己的歪理吧。

  家人，金瑞应该还有，不对，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他后悔参与那个计划了，如果光是老朽，迷迷糊糊间应该就过去了，问题是他现在精神依旧很好，脑子清醒有时候反倒痛苦。所以他现在还能很清楚的记得，他早就有18代子孙了。不过对于这些家人，他完全无感，他们认为金瑞老顽固，而他则是看过太多人，麻木了。金瑞这100年都在回忆，温柔执拗的母亲，在昏黄的炊灯下等着自己回家吃饭，临终前什么都没交代，仅仅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自己，叫一声“小瑞”。或者有时严厉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宠爱自己的父亲，经常出外做生意，然后回家就抱住自己，拿出好吃的，临终时也没什么话，就只低低叹息一句：“好像没办法给你依靠了……”，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倒是玩伴兄长，爱带自己去偷桃子，他走的时候，轻轻笑一下，就说了一句：“金瑞，得你自己走了。”这么说来，还有好多朋友，就笑着，慢慢离开自己的生活。那些没走开的，也都在猝不及防下，悄然离世，甚至前几天还在谈笑风生。一千年，很短，很长。

  不过这些事情金瑞不想再回忆了，他的心够老了，是喜是悲，都过去了。现在他很高兴，在生日这天，最后再看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毕竟那些人都与家人团圆了。而现在，他要去研究所了，之前预约好，将剩余的生命换取一梦，因为这是之前实验的补偿，其他两人都这么选择了。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带着静谧的微笑。在那个梦里，他坐在巨大的饭桌旁，饭桌上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每个人带着笑容，父亲母亲，朋友妻子，爷爷奶奶，兄长亲戚，很平常的年夜饭，他们都是印象中最美的时刻，是千年里曾出现过的某个瞬间。

  人类最后一个长寿者，走过千年后，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