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因的贡献

作者: 抄书的人 | 来源:发表于2022-03-26 10:40 被阅读0次

    我可以肯定地说,经验主义纲领在 20 世纪还没有被解决。哲学家不再认真对待感觉材料的观念问题,因此把所有的经验知识还原为感觉材料的做法似乎已经过时。现在很少听说有人支持心理原子主义了。我们可以很公平地说,逻辑经验主义的失败对经验主义纲领可谓釜底抽薪。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从经验主义纲领那里得到什么,而是说现在很少有哲学家认为他们的主要工作对经验主义有什么贡献。另外,在经验主义的历史中,还有一些理论成果非常活跃。我接下来介绍这些成果中最重要的一个来结束对经验主义的讨论。

    蒯因(1908—2000 年)是 20 世纪后半叶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之一。尽管他很少把他自己称为经验主义者,但许多讨论其哲学的学者都毫不犹豫地称它为经验主义者。蒯因年轻时对逻辑实证主义特别感兴趣,而且去过欧洲,他在那里与逻辑实证主义的领袖有过交流,体现出很强的哲学功底。尽管他最有名的论文“论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似乎是对经验主义的全面攻击,因而也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攻击。蒯因实际上打算通过消除传统的一些教条来取得进步。

    蒯因认为第一个“经验主义的教条”就是还原论。还原论认为可以把确实性还原为最基本的描述感觉经验的句子。这包括把综合句还原成更简单的形式,比如所谓的确认句(如“这是红”)和最后的“直接指称定义”(简单直接指向某个红的事物并给它命名)。

    如今,几乎所有哲学家都同意蒯因的批评及理由,这并不奇怪——也就是早期的经验主义者误以为知识必须有一个“基础”,而且这个基础可以在指向感觉经验的不可怀疑的综合句中被发现。蒯因所攻击的第二个“经验主义的教条”是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的区分。这个攻击似乎涉及到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核心,前者主要是休谟,后者则是莱布尼茨。

    蒯因并没有否定存在着分析句,但他把分析句视为最没有意义的句子,例如“所有的单身汉都是单身汉。”他否认其他分析句(例如“所有的单身汉都是未婚男性”)的可能性的理由是,它们的意义取决于用句子中一个部分的完全同义词来替换另一个部分的词语。这一论证的力量在于表明,所有现存的同义词理论要么是循环的,要么是最终不可理解的。在他看来,也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有人会再提出一个成功的同义词理论。

    如果分析性的观念源于失败的同义词理论,我们就应当以目前所做的区分方式期待独断,并且在蒯因看来,我们确实找到了这种独断。比如说这个句子“夜枭鸣叫”是综合的还是分析的?它应当是综合的,因为它的否定不会导致自相矛盾。然而我们对于句子“夜枭鸣叫”的确定性比“夜枭属于鸮形目”要大,后面这个句子应该是分析的。类似地,“黑莓成熟时是红的”或者“重的物体没有支撑时就会下落”这类句子——它们显然是综合的。这似乎与“西红柿是水果,而不是蔬菜”至少具有同样的确定性——它显然是一个分析的真理。

    如果我们精确地分析蒯因的理论,就会发现它对理性主义的危害确实比对经验主义更大。正如当代理性主义哲学家克里斯多夫·皮科克所说:“蒯因的挑战(“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几乎没有给先天命题留下什么空间,或者从更一般的意义上讲,也没有给任何独立于经验的信念辩护留下什么空间。这两点是所有理性主义概念的核心……”

    蒯因和其他哲学家比如理查德·罗蒂已经迫使一些哲学家进行了调整。我们也许必须考虑放弃对知识基础的研究,理性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都对此进行了研究。笛卡尔及其认识论的追随者或诋毁者,也都接受“知识大厦”的比喻,他们相信知识只有建立在某种绝对的确定性之上才可能存在。对理性主义者来说,这个确定的基础可以在源于天赋观念的先天真理中找到。而对经验主义者来说,它源于感觉材料的经验优先性。知识也许与其说像一座大厦(比如蒯因和罗蒂所表明的),不如说更像一张蜘蛛网。如果我们证实了网的某些部分很薄弱或已被破坏,我们可以趁其他相对稳固的部分还连在一起,对其进行修复。

    除了反对把知识比作大厦,罗蒂还认为认识论中的主要错误是接受了柏拉图的线段比喻:“获得知识”就是理智上的“看”。在这里,知识总是信念及其对象的关系。罗蒂在那本著名的《哲学和自然之镜》一书中,他接受了柏拉图的观点,即认为知识就是受到辩护的信念。但他试图表明,“辩护”不是由信念和信念的对象之间的关系所构成,而是由信念与论证之间的关系所构成。他说:“如果……我们把‘合理的确定性’看作论证能否成立的问题,而不是看作论证与客体对象的关系,……我们就应当寻找无懈可击的例子,而不是不可动摇的基础。”那么,我们就会意识到论证没有自然的终止,而辩护却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和法庭类似,辩护也许可以武断地随时中止。当然,我们并不是说知识是不可修改的。而且,在罗蒂看来,我们已经意识到辩护是一种社会的(因此也是历史的)现象。

    20 世纪,很多哲学家认为理性主义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首先是 20 世纪初的逻辑实证主义,随后是蒯因。但我们需要注意,理性主义似乎在今天又有强势反弹的趋势。

    我们接下来简要讨论英国哲学家克里斯多夫·皮科克(Christopher peacocke,1950—),让他为我们展示当代的理性主义。他的著作彻底发展了当代理性主义的一个版本。但他的理论似乎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一座桥,一方面联结着经典理性主义者如笛卡尔和莱布尼茨,另一方面联系着由 20 世纪的一些数学家建立起来的哲学,如弗雷格和哥德尔,他们的理论受到皮科克的支持,皮科克还认为他的理论解决了他们的问题。

    在他最近出版的《理性的领域》这本书中,皮科克表达了他的“理性主义的三个原则”,他相信这三个原则是对认识论的强有力的现代辩护。这些原则非常复杂,我们在此很难讲清楚。但是我希望对它有个简单介绍,以使你们理解为什么在他的影响下,少数当代哲学家使理性主义重新获得了生机。下面是皮科克的三条原则:

    原则 1:特殊的真-导向论题。

    思考者之所以能够有资格做出转换的基本和不可还原的部分,在于这种转换以体现理性转换特征的方式倾向于引向真的判断(或者当转换依赖于假设时,如果假设为真,它倾向于引出真判断)。

    原则 2:理性主义者的依赖性论题。

    思考者有资格声称的任何转换,其导向真的性质要以这种转换所涉及的意向内容和状态来给出哲学的解释。

    原则 3:一般化的理性主义者论题。

    权利关系的所有例子,不管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在根本上都是先天的。

    在皮科克看来,原则 3 源于原则 2,原则 2 源于原则 1。

    传统的理性主义者(比如柏拉图、笛卡尔和莱布尼茨)从理性主义的观念中导出了真的观念;也就是说,理性主义的系统生成了关于真的正确定义。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皮科克原则 1 的第一个可区别的特征就是,真先于且独立于任何理论(比如理性主义理论)。事实上,理性主义的力量在于它展示了通向真理的方法,并以其自身有能力这样做为特征。也就是说,理性主义导向真理,而不是产生了真理。真理的观念在许多当代的认识论中被轻视了,因为它似乎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个概念在皮科克的哲学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他说:“理解什么使事物成为这样的知识,不仅对于一个领域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至关重要,而且对于我们自己作为理性存在者的本性也至关重要。”(第 267 页)理论应当由它们的“真-导向”来评判,而且理性主义表明了真-导向的结构是先天的。也就是说,从“内容”(思想,感觉材料)到真或假的判断的“转换”(如推理、演绎和其他逻辑连接)被证明是独立于观察的。

    皮科克为他的三条原则所要辩护的一个观点就是:“初步看来(即在相反证据缺少时),思考者有权在表面价值上获得他们知觉经验的内容。”这个观点来自理性主义,它让人感到惊奇,因为我们可能会认为它来自经验主义,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明,感觉经验的内容是关于世界的真理的基础。但皮科克确实是作为理性主义者来为这种观点进行辩护的。然而,在试图证明这个观点作为理性主义原则之前,他首先清楚地表明:他反对旧理性主义者绝对确定性的梦想。他写道:

    绝对不能废除的[也就是绝对确定性]权利是一开始没有拥有的权利。总有证据使我们合理认为,我们在相信某些东西会是证据时就已经犯了错误。为了拥有不能废除的基础,我们必须保持一贯正确,而且确实拥有确定性的基础。

    皮科克说了这些之后,认为有一些缺乏相反证据的知觉状态,使人们有资格判断它们的内容是真的。皮科克给这些知觉起了个笨拙的名字——“实例-个体化的知觉”,作为例子,他建议用“憋脚的先天概念”。假如你注意你伸开了手臂这个事实,在皮科克看来,这很像“一个人手臂伸直是他有“手臂伸直”这个意识的原因”。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哲学家们已经给出了一些论证,使我们怀疑这些信念。怀疑论证反对这类“实例-个体化的知觉”,同时反对所有知觉判断,它是典型的有关笛卡尔邪恶魔鬼可能性的断言。或者是一个邪恶的科学家把你的大脑放入缸中接上电,从而给你正自由地漫步世界的错误知觉,或者是任何让你产生幻觉的物理事件。(换句话说,怀疑主义者认为,正如蛾子翅膀颜色的进化给了它们生存价值而不是“真理”,人类大脑的进化或许也提供了这种生存价值,但不是真理。)在皮科克看来,对这种怀疑主义的拒斥就是间接的“转换”,即允许人们合理地判断他们在正常的情况下没有被欺骗。这些反怀疑的论证总是先天的。因此也就是直接支持这些判断的可能性的论证。例如,存在皮科克所谓的“复杂性还原原则”:

    在其它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复杂现象的充分解释就是用较不复杂的东西来解释较复杂的东西;它们降低了复杂性。

    我认为以上就是皮科克版的奥卡姆剃刀。因此,如果他是正确的,被经验主义者骄傲地吹嘘为主要工具的东西,就被证明为只是建立在先天基础上的。如果经验主义者回应,感觉经验告诉了我们奥卡姆剃刀真理的可能性,皮科克可以指出经验主义者诉诸的可能性理论本身就是先天的。它能够证明经验,但是经验不能证明它。换句话说,如果仅仅因为——正如休谟提醒我们的——从来没有关于将来的观察,那么“(一般意义上的)将来会表现得像(一般意义上的)过去”这个命题的事实就不是人们通过观察得来的。但是,我们有权利认为这一命题为真,并把它视为可能性理论的基础。

    采用复杂性还原原则,皮科克就可以得出结论,某些自然选择理论存在真理可能性。这种理论可以最好地把有机世界的复杂性划归为简单元素系统,而且“知觉状态产生于由自然选择生成以及支撑的系统,自然选择在其表征内容上很大程度可以被视作是正确的”。比起带来幻觉的大脑来说,带来关于外部世界正确信息的大脑将会提供更多的生存价值。从这些先天原则的结合中,皮科克能够演绎出对怀疑主义的拒斥:“最容易的知觉经验发生方式就是在其中不大可能产生幻觉的方式。”这个观点是先天的。你无法通过观察或者触摸某物来发现它。

    在皮科克看来,如果有人反对这些先天原则,“我们就根本不清楚他怎么能够有资格相信可观察世界的任何事情”。换句话说,如果经验主义是正确的,那么世界没有任何知识就是可能的(这似乎是大卫·休谟常常怀疑的观点)。

    皮科克似乎认为,并没有经验主义者。所有哲学家都是隐蔽的理性主义者,不管他们自己怎么认为。

    我对皮科克非常复杂的观念进行了相当粗糙的解释,仅仅基于此,我们很难评价他的理论。然而,他的理论显然(prima facie)相当好,不是吗?它们至少使你确信理性主义仍然很好地活跃在 21 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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