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夏末秋初,我收到了一封廣海中學入學通知書。每次回想起來,仍然像當初那樣心跳加速,有一種興奮不已的感覺。在這之前两年時間里,全國各級大中小學校全部停課鬧革命,正處在無政府主義狀態之中,手捧這份入學通知書,盼望已久能再次入學深造,怎不讓我高興呢!當年,升學并不需要考試,而是由貧下中農推薦進學校的,我家里占用了全大隊初中、高中两個名額,真的像是中了秀才、進士、狀元一樣高興。大隊里個別叔伯有意見,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我母親回家一說原委,我弟弟馬上表態,退出上廣海中學初中,與人對調去了廣海農中。
開學了,走在學校那條并不長的校道,两旁種上苦練樹,花開時節,藏身樹上的蟬,整天"知了、知了"叫個不停。學堂前,幾棵大榕樹手牽手肩并肩庶蓋著大大的空地,擋住了正午和夕陽的餘輝。正面校舍墻上,有一年輕的老師正在畫一幅大型壁畫,是當時最流行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宣傳畫,两年來,他老人家不怕風吹雨淋,目送同學們進進出出,來來去去。後來才知道畫畫的作者是李伯豪老師。
學校依山而建,三進式建築,與廣海其他古祠堂一樣講究,一個大門面與東西建築物一氣相連,形成了一條街,氣勢恢宏。我們入學時,一進、二進已經改建了,一進改成两層樓建築,地下是傳達室兼總務室,二樓是男教師宿舍。二進改成了大禮堂,北面是舞台,舞台是木板鋪成,禮堂地面仍保持花崗岩石板鋪設,左邊廂房是男生宿舍,房子已經陳舊,多屬危房。記得1969年陽江那埸大地震,波及整個台山,住在左廂房的男同學,全部轉移到大禮堂打地鋪。三更半夜,廣海街拉起警報,同學們睡夢中驚醒,拼命奪門而出,有一個同學,睡在大禮堂舞台上,深一腳淺一腳往外逃跑,早已忘記了舞台與地下還有七、八十公分的距離,結果失足跌斷了腿。禮堂的右邊,是一大片空地,恰恰是學校的小操場,同學們每天早操都在這里進行。印象最深刻的是,同年一埸"清理階級隊伍"運動,駐校工作組又把"老運動員"顧煥林老師押到這個操埸中央批斗。我清楚記得,在斗爭之前幾天,駐校的解放軍軍醫,剛剛給顧老師两腳腳板底,用手術清除了四個小酒杯大小的雞眼,傷口仍未癒合,卻遭到勒令除掉鞋襪,光着腳板踩在粗沙地上,被人推來推去,任何硬漢也難以承受。這一畫面已深深植入我的腦海裡,每次看到或聽到顧煥林老師的名字,那個批斗的埸面就成了我記憶中的布景板,連同顧老師一起立在其中。
高中第一學年,我們的同學,來自廣海、斗山、都斛、赤溪、沙欄、上下川島。第二學年又重新變革,就近上學,同學們全部都是廣海仔廣海女。我弟弟和廣海農中的同學,也是在這次合并中,進入廣海中學讀書。那時,文化大革命的余波仍然衝擊着學校,在學途中,曾經抽調一部分家庭成分好的同學去農村搞"路教",后來因為有學校發生事故,搞"路教"的同學才得以回來繼續上課。那時,學校與整個社會聯系密切,不管白天黑夜,凡收到上級指示,最高指示,睡眼惺忪也要敲鑼打鼓,舉着語錄牌、主席像到街上宣傳,叫喊口號,再轉到郊外鄉村巡遊,才摸黑回來繼續睡覚。那時,廣海十字街一片紅海洋,我們學生經常參加廣海公社,在廣海中學大運動埸舉行的萬人大會,誓師大會。
我們的教室就在小操場之上,男生與女生大約是三比一的比例,顧煥林老師和劉素娟老師都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梅五龍是我們數學老師,黃健益老師上政治課,馬老師上體育課。差不多五十年了,老師教過的唐詩和毛主席詩詞,我已經據為己有,如今仍可以朗朗上口背出來。
我住的女生宿舍,與課室同在一個水平高地上,只隔一個空地,下雨天不用打傘,直接衝回宿舍就可以了,
從我家到學校,大約三公里路程,我有一半時間選擇回家吃飯。每天放學,我大多數選擇走"后門",爬幾級階梯,從何玉瑩老師的門口走過,(現在恢復為廣海書院的房間)上到覌海停,在那條羊腸小徑,像摔滑梯一般俯衝而下 ,一口氣直到學校運動埸,穿過舊城基,往雞髀石再轉西方向前去,朝關塘肚進發。我非常喜歡關塘肚這段幽靜的小路,學過的很多課文,都是在這段道路間背熟,老師布置的作文題,也是在這段路上打好腹稿的。到了拐彎處,就是洋渡舊瓦窯山,這段山崗路,曾經埋過村里的列祖列宗,我要大聲唱歌,排除心中的恐懼,用歌聲安慰自己。起初大聲唱《社會主義好》,自從和同學們去烽火角部隊,看過多埸外國電影后,就改唱《啊朋友再見》,或粵曲反线中板加長版拉腔。就這樣走啊!念啊!唱啊!两年光景很快也走到盡頭了。
在學两年,最值得回味的事情,是參加學校文藝宣傳隊。我們在李伯豪老師的帶領和指導下,利用課餘時間排練節目,隊員們自律自覚,團結友愛,認真做好自己的角色,不斷提高演出水平。我們上山下鄉、下連隊,走遍全廣海每個大隊,北至那章洋田,東至月明山背,遠至甫草,深入至隱洞山區。甫草和隱洞這两個地方路途遙遠,需要過夜第二天才能回來,我們除了帶導具,每人還要背負沉重的棉被背包。最難能可貴的是劉素娟老師的女兒梅蕊同學,她是宣傳隊的"台柱"兼"挿班生",十歲八歲的年紀,與我們一起走南闖北,激勵和鼓舞着大家,令到隊友們《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我那時已經扮演"老奶奶"的角色,超前預支了自己的"白頭髮"和額頭一道道的"臥軌"线,五十年后的今天,真正的老態畢現,毫不需要掩飾自己的老態橫秋,樂做一個真正的老奶奶。學校宣傳隊像個大家庭,幾十年來,大家雖然沒有見過面,沒有微信互通消息,但是過去在艱苦年代結下兄弟姐妹般的深厚情誼,埋在心底深處將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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