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实习只有五天

      上周六，从实习住宿的地方打车回来学校宿舍。连老天爷也想让这个不折不扣的闹剧看上去更滑稽点，让主角的心情看上去更难受点，于是半路就下起倾盆大雨。哗哗流下来的雨水夹杂着灰尘和垃圾流淌在我伸脚落地的地面，打着漩涡向离我的脚只有几厘米的排水口流去。司机并没有如电视剧播的那么善良，就算下车淋着雨也帮我搬行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用力地把行李一件一件地从后车厢搬下来。车子在长达几分钟的沉默中终于等到后车箱发出干脆利落的声音，然后在湿漉漉的路上扬长而去。

  总共分了两趟才把行李搬完，有一部分先留在保安亭。雨伞太小，只能挡住上半身，更别说行李箱。雨水不断从拉链处像病毒一样入侵，上坡时吃力地拖着行李箱，忽然觉得重得像拖着自己的尸体。短短两百米，裤腿夸张地湿了一大半。决定还是先把背包放下，爬上八楼，用钥匙打开五天前道别的宿舍。我的座位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以后都不回来一样。

    一鼓作气把行李箱搬到四楼，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在空无一人的楼道停下来。大风无事头顶遮雨的天花板，雨水猖狂地刮进楼道。不懂为何身体那么疲乏，内心却反复在审问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种罪？

    当场决定被录用后，二话不说就答应周一来正式入职。虽然那里怎么看都很荒凉、交通一点都不便利，但是公司的待遇不错，包吃住，工资也不低。加上那时候找不到其他的实习机会，可以说这是我最后的稻草。是一家龙头艺术家具公司，在几个城市都有体验店。我负责在新媒体上写软文推广。虽然我对家具一无所知，写推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凭借以往积累的文字，面试时主管把这份工作说得多么轻巧，自以为能胜任。

    事实证明，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刚报到，主管花了些时间口头上详细解释了我的工作内容。然后花了三天时间自己研究主管推荐的公众号的推文，用公司发的笔和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记了几页笔记。每天下班之前都要线上提交工作报告。第四天下午收到写作任务后，挽起袖子准备小试牛刀。在第五天的午饭前，以推文形式把排版弄好，检查几遍后，小心翼翼发给了主管。主管看了半小时左右，就指出了我一堆问题，还很体贴地截图并且用红色的圈标记出我第一次尝试写这类型的推文中表现笨拙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小学时老师面批作文一样羞愧。

    我们沉默几分钟后，聊天页面突然蹦出来一句：你找新的实习吧。这时候我感觉身上的血液停止了流动，空气也被抽空了。一时之间，泪腺也没能及时地反应过来，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脑显示屏。反应过来后，还是不争气地请求多一次机会。她没正面回答我，让我先去吃饭。那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去饭堂，打了什么菜，吃进肚子的又是什么。脑袋乱成一团，闭上眼睛不到一分钟又强行睁开。我不断在微信上跟好友提及这件事，发送聊天记录的截图，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理解错误。很可惜，好友无一不向我表示遗憾。我明白了。

    午休结束后，率先跟她说“如果你是不满意我，我马上就可以离开”。然而这句看上去很酷的话在两个小时之后才得到回复。期间，每隔几分钟看一次钉钉的图标。由于没睡午觉，倦意不断袭来，好想干脆地结束回去大睡一场。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对着空白的百度搜索栏发呆，没有输进一个字符。我已经在思考怎么把东西搬回去。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回了我，让我找一下人事。人事很快就过来找我，拉我进会议室，了解情况后就安慰我。她们安慰我说这个是新成立的部门，主管也是上个月请来的，她可能不清楚目标是什么，就把我请回来了。我一点也不想理解她，只觉得悲哀和莫名的愤怒。不知道提及什么，眼泪不自觉流出来。然而只限一张纸巾这么多。

    若无其事地回去自己的座位，幸亏跟同事不熟，即使红着眼眶没有人去深究。过了一会儿，主管再找我到会议室谈话。整个过程就只有她在说，向我解释她为何错误地请了我进来。我没有认真听她说的一字一句，但我很肯定由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从她口中说出一句抱歉。

    也对，世界上做错什么事都需要说抱歉，除了辞退一个短期实习生。对于用人单位来说，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抱歉。就算招来的人从繁华的地方拖着很多行李打车过来这个荒凉又陌生的地方，五天后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辞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因为他们给了他一天一百块的报酬。足够买下他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尊严、权利和自由。

      直到办理离职手续之前，在他们面前的情绪都控制得极好，丝毫没有指责、咒骂、撒泼。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为我办理入职和离职手续。那位跟我年纪相仿的人事负责人在我签完名后，轻轻地对我说“还以为你会发火”。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怎么会”？离开前还彬彬有礼地向她说了声谢谢。交还工牌、宿舍钥匙、临时饭卡后，步伐不知不觉稍微轻快些。

      在整场闹剧里，我没有为自己被无端辞退多伤心多难过。我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很傻。

第一天报到时偷拍工作场所发给好朋友看，第一次在公司吃饭时偷拍自以为丰盛的午餐发到宿舍群，拿到工牌后发朋友圈等人点赞

毫不掩饰的雀跃和激动在嘲笑我

为了未来一个多月的工资，下着雨也特地去开了某银行的借记卡在嘲笑我

以为可以在那边长住而准备充分的行李在嘲笑我

在那边购买的只用了五天的凉席和塑料盆在嘲笑我

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信心而安心购买的一大箱牛奶和零食在嘲笑我

第二天下班在那里周围走了好久，试图认识和习惯新的地方的念头在嘲笑我

觉得公司附近的河流两岸和家很像，感慨这里虽然荒凉也不错的想法在嘲笑我

什么都在嘲笑我

我也在嘲笑我自己

    原本以为这次实习会学到点东西，但是似乎我除了酸痛几天的肌肉、嘴里两颗很疼的口疮、剩下的27盒牛奶和还没到手的五天工资，什么都没有得到。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我稍微讨厌自己写的文字了，以及觉得自己大概不可能靠写作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