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

文：依稀

“没妈的野种，有个瘸子爸……”

    小扣子急冲冲的扒了几口饭，往书包里装了几块馍，拿上包就出了门，气呼呼的脸鼓的老高，李瘸子从门口进来，刚好和他打个照面，刚想开口，小扣子就撅着嘴跑开了。急得李瘸子在后面追着喊：“小扣子，饭吃了没有啊！”小扣子头也不回，跑的老远，小扣子为啥这么生气，李瘸子大抵是知道点缘由的，深深地叹了口气，进了屋看见桌上饭菜到处都是，李瘸子知道小扣子饿不着了，这才放下心，开始吃饭。

    赵叔老远就喊着李瘸子，走进屋里来，“老李，老李。”，李瘸子连忙起身往外走，“村长，咋啦？”赵叔背着手，眯着眼笑着说，“我在城里的一个表亲要做家具，想找个心细活做的好的，我一想就给他说叫你去，说是管食宿。”李瘸子一听握住赵有权的手，“村长，我都不知道咋谢你。”“小扣子要上大学了需要钱，我知道，当时那低保…唉，是我对不住你。”

    赵有权心善，当时的低保他尽力替李瘸子争取来着，结果被别人惦记了，昧了良心拿了去，赵有权觉得这是他的错，他打心眼儿觉得李瘸子可怜，想帮帮他。“村长，你咋又说那话，不提了，不提了。”“小扣子争气，知道学习，咱得把娃供出去。”说着，手伸进自己的口袋给李瘸子手里塞了些钱，不多，可也能帮他解决一点，李瘸子没推脱，“村长，当是我借你的。”

    小扣子走在路上气不过，就撅着嘴哭，他记得他班上的二宝，读书不用功，整天坐在教室里傻乐，还总是看着他笑，跟着别人一块儿取笑他，他就气，但他从来不动手，他知道，别人总是仗着自己有妈来他家兴师问罪，他的瘸子爸光知道给别人赔礼道歉。

    他讨厌二宝却也羡慕二宝，二宝的妈经常因为二宝成绩不好打二宝，但是只要二宝一哭，二宝妈就心软，给二宝做好吃的，他哭，没人管他，更别说好吃的。他才不想他那瘸子爸在他后面问长问短，所以从不在李瘸子面前哭，总是自己偷着哭。

    他问过李瘸子他妈呢，李瘸子说，他妈难产死了，小扣子就更想不通了，他妈是难产死了，凭啥他就是野种。小扣子恨老李，恨他是个瘸子，恨他懦弱，恨他没给自己找个妈，可总是恨不实在，想到这儿，他就憋屈，他知道李瘸子挣钱不容易，努力供他上学，和他一般大的男娃大都没学上了，要么成绩不好家里人觉得没盼头，要么家里实在穷供不起。可他恨透了别人说他，“没妈的野种，有个瘸子爸。”

    他想离开这儿，这个所有人都满嘴土话的黄土地，他要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他没妈的愚昧村庄。他老师说，知识就是力量，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听了，也记得，他使劲儿学，没日没夜的学，可这里的人哪个知道知识就是力量，哪个知道他李土生学习好，个个只记得他没妈，小扣子想到这就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没文化。”

    他今年高中上完了，考上了外地的好大学，想到这儿，小扣子才能平静下来，才能看到希望。他老师高兴的抹着眼泪给他塞了点钱，“好孩子，好好学，一定要走出去。”小扣子哪见过这么多钱，再说他老师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能接那钱。他老师硬是塞给可他，“你要是学成了，回来报答老师，这钱就当是借给你的。”小扣子心一横，给他老师磕了三个头，把钱拿了，按下决心要成材，他要报答他老师。可这一算，钱还是不够。李瘸子叫他别管钱的事，他哪能不管。

    这不，小扣子打听到县里有挣钱的地方，说是去工地搬砖能挣钱，就是累，城里人日子好，哪能受了这份罪，干这活的不就是和他一样出身不好的土娃娃。他可不怕累，小扣子干劲十足，但是第一次干，前头鼓得劲儿太大，后头累的不行，下午小扣子饿得慌，想起自己还背了几个馍，拿出来啃了。小扣子心想，他马上也就是大城市的人了，吃着馍高兴的笑着，阳光打在小扣子的脸上，让小扣子看起来黑亮黑亮的，却精神得紧。

        眼看着天快黑了，小扣子还没回来，一想起今天中午小扣子的样子，李瘸子就坐不住了，一个劲儿的往门口望，“这娃，咋还不回来。”实在是有些着急，放下手里的活，李瘸子刚走到门口，小扣子就回来了，和早上不同小扣子已经不是气呼呼的，但是看得出很疲惫，“你干啥去了。”“没干啥。”“你身上咋这么脏，你吃了没有啊！”“你别问了，我饿了，有饭没。”“在桌上搁着。”小扣子虽然气，但是从来不跟李瘸子面上过不去，也不想李瘸子担心。

    小扣子走到屋里，端起碗就吃，他饿坏了。李瘸子跟进来，“小扣子，我明天要去城里给人做活，是个大生意，要去一个礼拜，你赵叔说叫你去他家吃饭。”小扣子一听实在是恨不了李瘸子，点点头，“行，你小心点。”李瘸子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小扣子每天只在赵有权家吃个午饭，就到工地去搬砖，赵有权问他，他就给赵有权说了，赵有权就给他包里装了馍还有鸡蛋，还有些肉。小扣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好娃，叔知道。”“谢谢叔。”

    小扣子一连搬了好几天，这活真是累呀，还得看人脸色，可小扣子干的高兴，他的工友就问他，“这小伙子是不是急着挣钱娶媳妇？”小扣子使劲儿笑，“我是要学知识去了，我要去见市面。”“呦，是个出息娃。”小扣子觉得工地里的人比他村的人强多了，最起码他们听得懂知识是好的。眼看着这暑假马上要接近尾声了，小扣子睡觉都偷着乐。

    这天早上，小扣子迷迷糊糊还没睡醒，就听见赵有权在外头一个劲儿的喊他，着急又慌乱，“小扣子，小扣子...”小扣子披着衣服就出了门，“咋了，叔。”赵有权突然哭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叫你爸去城里，你爸他……你爸他...”小扣子一看赵有权情绪不对，心顿时就提起来了，“我爸咋了？”“你爸叫车撞了，没了。”

  赵有权说完话就哭的不成样子。小扣子愣在原地，突然大声说，“那我爸人呢？”“在医院，警察打电话叫你去认人，说是……”小扣子话没听全，蹭的就跑出去了，小扣子搭了车，人在去医院的路上脸色很难看，眉毛恶狠狠的皱在一起，眼睛瞪的巨大。

    走进医院，小扣子跟前台的护士问了几句，护士就把他领到了病房门口，警察想问他话，小扣子平静的说，“能叫我先看看我爸吗？”警察闭了嘴，点点头。小扣子走到李瘸子病床上，腿突然一软，整个人摊在了地上，然后撑着地板跪起来，揭过白布，李瘸子的脸就愣生生的露了出来，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李瘸子的脸，平静，平静的像是睡着了。是他爸，是他爸，“是我爸。”

    病房里突然响起来压抑的哽咽声，这是小扣子第一次在李瘸子面前哭，可是李瘸子再也不能跟在他后头问他咋了，“你这是咋了，啊，我要上大学了，我要出人头地了，我要离开那破地方了，你咋不看我了，啊，你咋不说话……我从小没妈，别的人都笑我，你走了，我不就成了他们嘴里的野种，你咋心这么狠，你起来，你起来……”病房跟前围的人都捂着嘴哭，也不知道他们在替谁伤心，反正都哭了。

    小扣子忘了警察跟他说的话，好像是说，撞他爸的人没跑，还把他爸送到医院了，就是送来人也不行了，人家给他爸赔了一笔钱，叫他拿回去给他爸办后事，还说给了挺多。小扣子跟着警察去了警局做了记录，领了钱，这钱他要，这是他爸的命钱，他要拿这钱交学费，他得出息。

  小扣子没把他爸拉回去，他把他爸火化了。他从城里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整理了东西，带着他爸的骨灰准备离开，他要带他的瘸子爸去外头的世界看看，他爸相信知识就是力量，相信外头世界很精彩，小扣子相信他爸一定想出去看看的。

  李瘸子的床底下压了一个信封，里头是钱，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借款数，还有二宝他妈，小扣子按数把钱还了。连带他老师那份，他老师只是哭，叫他好好学，别辜负了他爸。

    现在村里没人嘲笑他了，只是都带着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他，仿佛在说，“你看，那小扣子真成了野娃娃。”又仿佛在羡慕他，羡慕他有的那些他爸的命钱，好像再说，“你看你多划算，有了那么些钱。”

    小扣子走之前，赵叔给他说了几句话，此时小扣子在火车上泣不成声。“你爸，是个好人，当初你爸也有过媳妇，当年知青下乡，你妈分配在你爸家干活，你妈当时有个相好的而且怀了孕，可是那个相好的自己回城了，留下了你妈，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怀了孕，是犯罪，要死人的，你妈为了保住你，就跟你爸假结婚，你妈为了生下你，难产死了，你爸就再也没结过婚，说到底你爸他，总之，你不是野娃娃，你妈她爱你，你爸他爱你呀！”

  “没妈的野种，有个瘸子爸……”小扣子闭上眼，原来他有爸，也有妈，他不是个野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