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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梦境模糊,只有一个片段清晰到仿若现实,我在梦里与老同学珍珍重逢,两个人相视一笑,那一笑里有沧海桑田的无奈。
几年前,我和珍珍研究生毕业。大概山东是个有着特别恋家传统的地方,毕业那年除了几个人考去了外省的公务员,多数同学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乡就业,还有一部分人致力于留在山东最发达的城市青岛或留在求学多年的省会城市济南。我和珍珍都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又都是家里的独女,似乎除了在济南就业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于是遵从各自父母的旨意复习考试,在研三即将结束的时候同时考上了济南的教师编。
两个姑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读书时代曾经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在我的眼中,珍珍文静、勤奋、乖巧,而在别人的眼中我大概也正是珍珍在我眼中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珍珍是简单美好,我却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那一年两个从小是“老师的骄傲”的女生,继承老师的衣钵,一个成了语文老师,一个成了英语老师。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我们都会这么岁月静好教书育人一辈子。但是也就是那么一个短短的瞬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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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运气似乎总是比别人差一点,当时的济南仍然是人情社会,同样参加教师招考,我所报考的区不是按照成绩先后选择学校,而是由教育局内部分派,同样的成绩,某副区长的女儿被分到名校,而我被分到了城乡结合部。当我坐着校长的车七拐八拐来这个说不上是坐落于城市还是乡村的学校时,心里咯噔一下。城乡结合部的学校真正落后的不仅是教学设施,更是教育理念,教师生涯第一周,我和学生们一起做黑板报,被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常常成为被校领导批评的罪证,所有人都告诉我千万不要和学生做朋友,不要对他们笑,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好说话,不然你无法树立威严。我相信这都是校领导和老教师们在多年管理和教学中得出的经验教训,但是让我没有爱地像机器一样去工作,我内心感到既挣扎又分裂。大学和研究生时期所学的知识和教育理念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虽然从教的两年我一直坚持着自己爱的教育,却终究无力改变我身边的世界。我曾经在自己的备课本上写到“如果教育不是为了激发创造,而是为了避免出错,它的意义何在?”。而就在我刚刚入职的那两个月,全校师生连续周末连轴上课。后来才知道因为区教育局克扣了老师的年终的“第十三薪”以及常年职称只评不聘问题,有不少老师相约周末去教育局门口静坐抗议。为了避免老师“闹事”,教育局要求所有学校要把老师死死扣在学校里。尽管如此我仍然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堂课,我的课讲得精彩,每次公开课全校老师都会来礼堂听课,包括校长还有和我学科毫无关系的数学老师、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有一次,教务主任很开心地告诉我给我争取到一个在区里讲公开课的机会,但稍后她又压低声音悄悄对我说“你就去露露面,锻炼一下,奖项已经内定给某某学校的老师了。”也正是这一次,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这个学校努力一辈子都无法和重点学校的老师拥有同样的资源和平等的竞争。所有这一切终于让我我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两年后,我的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学生毕业了,依依不舍地送走他们,我也毫无牵挂的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和同事好友的规劝选择了裸辞。如果问我为什么不找好后路考个编制再走?当时区教育局怕师资流失,采取了各种招数,本科生实习一年可以定级,研究生实习两年才给定级,而且考上其他学校或者公务员而不放人的案例比比皆是。于是我这个研究生在领了两年2800元的实习工资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看不到公平也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做教师的那两年我和珍珍相互交流着自己的心得和困惑,相互安慰和鼓励。珍珍的境遇比我好一些,她所在的区没有克扣老师的十三薪,评聘职称也相对宽松。后来珍珍接受了一位书香门第的男教师的追求,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如果当时我在珍珍那个学校,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离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性格里比珍珍多一分叛逆,父母早早看出我心不定,为了让我安心在学校工作下去,瞒着我偷偷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直接买了套商品房,让我一度感觉骑虎难下。但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在三十岁之前再折腾一把。校长在学校大会宣布我辞职消息那一刻,学校的老师炸了锅,有的老师劝我骑驴找马,三思而后行,连保安大叔也问我:“你怎么想的?那么多代课老师做梦想要的编制,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在逃跑,逃避这种种不公和压抑,逃避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当时的我其实对职业很盲目,我只是想一心找个起点高一些的平台,不再重复上一次的错误。去过新东方,后来又去了一家公考培训机构做讲师,这些机构多劳多得的机制让我开足马力全情投入,但大半年下来也让带着一点浪漫主义色彩的我意识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老板许诺下的高薪不过是画饼充饥。此间,以前学校的同事常常借我的课程设计去参加公开课比赛,我都无私奉献。直到多年以后的现在,我才意识到做教师其实是我比较擅长且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可惜当时年少轻狂的我注定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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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就业中的第一个失误是困在一个没有平台的学校,那第二个失误可能就是对这件事情的矫枉过正。在做了公考讲师之后,我很喜欢钻研考题,本着为学生负责的态度,刷了大量真题,很快摸清了公考试题的各种套路,我的家人也很快发现了我在公务员考试方面的天赋,怂恿我干脆亲赴考场和学生一起开考。有了之前两年基层工作经验,我的选择范围扩大了不少,接受教师招考的教训,这次公务员考试我专门找了平台高、挑战大、几百甚至上千比一的职位报名。记得那年最早开考的是广东省,我参加了广东及其他省的三场公考,全部高分入面,三选一,我没有过多犹豫,直接选了平台最高的单位,成为了广东省政府部门的一名公务员。
这场考试完全改变了我整个生活的轨迹。离开父母,背井离乡、只身一人从北方省会济南漂向了南方省会广州,南北结合,找到了一个勤劳又聪慧的南方老公,并在广州安家落户。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次职业选择堪称完美:一是一次性解决了很多人的“留在一线城市还是回家乡考公务员”的两难问题,完成了从老家奔赴北上广一线城市做公务员的逆向流动。二是解决了“公务员稳定但工资太低”的世纪难题,因为广东珠三角的公务员薪资比北方高不少,科级一年大约有二三十万,在广州虽然只是工薪阶层,但至少没拉平均工资的后腿。三是平台一步到位,不用再辛辛苦苦参加公务员遴选从基层向上级部门调动。
然而工作这件事情和爱情一样,从来不是王子公主过上幸福生活就可以结束。工作中的烦恼永远想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只是在不同的岗位、不同的阶段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在公务员这条路上我的烦恼似乎一点也没有比做老师时少一分一毫。教师和公务员哪个才是我正确的选择,这似乎正是在梦里遇见珍珍的那一刻我心中的疑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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