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
虽说姑娘爱花,小子爱炮,儿童的世界差不多全在嬉戏上,何曾注目于草木的一枝一叶。我之结缘于草木,是因出生在草医家庭,那时民生多艰,卫生条件极差,蝇蚊撩扑不去,跌打损伤,毒蛇咬伤,热疖痈毒,时有发生。这样我就有幸目睹草药神奇的疗效了。田间地头的寻常小草,取几把放石臼上捣烂,或加以白糖甚至混以唾沫,敷在病人的伤口上,三天五天竟愈合了!病人停止了呻吟,脸上露出了笑容,提着几斤猪肉或者白糖上门千谢万谢。我终于体会到书上提到的“认识是宝,不认识是草”的确切含义。
对的,那时对草木兴趣点全在其药用价值上,虽然有时翻看中草药图册,个别植物也因性状怪异觉得十分有趣,却很少体会到植株本身带来的美感。比如本来美观的乌桕树,因想到的却是叶片上面常常聚集毛毛虫,那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去马蹄香蹲着采挖服后大泻,俯身采挖服后大吐 ;白芨久服填补肺叶,根切片流出汁液可以做胶水用;骨碎补最好要用寄生在乌桕树上的,总之,有趣、有用才是第一要务。
日积月累地,家里积攒下了百来个药方,香烟壳上,中药书里都有,我汇总过一次,不过它们用量及专治何症,常常付之缺如。这些药方还在,可原来的病大多已经“病”死了。后来读古书,才发现像范增等古人死于常见的疮发,是真有其事。
既然实用这条路走不通了,只好追求徒有其名的“名”。家乡北枕怀玉山脉,南有武夷余脉,植物种类十分丰富。惜集中分布在大山之中,孤身不敢深入,即便难得一次集体游玩,也要考虑别人感受,拍摄草木也不敢贪多务得。近处如岩洲山等地,则往返不下数十次,这些山间小道上的草木,几乎了如指掌。几年下来,拍摄的野生草木已逾千种。只是植物分辨非我专业,辩识度不高,枯燥的识别工作让我几度气馁。于是开始留意起它们的名字来,翻来覆去地捯饬,比如入之诗文,这样又多了许多趣活。写的比较满意的有《早春》一首,中云:“水苏待春暖,沿阶草色移。风高鸟不宿,云实压潮低。”几年巡山下来,对待家乡的草木就多了一份情节,脑袋里常常挥之不去,比如有时会想起去包溪看看淫羊藿,什么时候北山底野塘笔龙胆要开花了,诸如此类,仿佛是自己独享的一份份秘密。
深山无限风光常让自己流连忘返,深山里的草木常让自己挂念不已。这些山坳给我多少惊喜啊!时间一长,阳台里花架上的草木渐渐多起来,有春兰、惠兰,虾脊兰、一叶兰,有朱砂根,还有大花威灵仙和铁钱蕨等等。养护每不得其法,九死还魂草竟然一株不活,幸而花盆里枯株间常萌发新芽,给我惊喜,同时感慨生命的脆弱和伟大。现在有了小小的阳台,独处一隅,便能领略山间四季轮回。
提到阳台,不由得想起梅兰芳自称“牵牛主人”来,养在他家里的牵牛花就有三十种,还有老舍养花记的分享,都让我欣羡不已,觉得他们都是幸福的人,至少那一刻就是。只是在阳台上养花爱遭小虫,光照和通风条件也欠佳,能养活就算不错了,更别提亲自培育新种的勇气了。
最近手机推荐最多的就是有关盆景的视频,一株野外草木,经过大师手上的精心处理,仿佛顿时注入一股魔力,立马美得不可方物。我知道这方面一旦入了魔,给植物分类定名以及写小诗那都是小巫。玩盆景工程浩大,不是我辈玩得起的。购买一大把的工具不说,还需要一个大院子,提前准备河沙土,不时上山寻找做下山桩的素材,上盆,修剪拿弯,浇水施肥,等等,真真一日不得闲了。可一旦有此想法,看到路边一棵茁壮的六月雪或者雀梅,脑袋里就立马现出“提根”两字,真是陷入一种魔怔了。
草木无声,给人的却是太多太多,春花秋果,夏叶冬皮,不因人而改变。无论热爱绘画还是摄影,喜欢诗歌还是传统手工,及专业的盆景人,都可以从中获得灵感和乐趣。尽管我上述哪样都玩不好,但所得的快乐却是一样的。
草木之于人,真是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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