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熊昌明,可是乐山江湖上的名人,住在城头的大人小孩几乎无人不晓。
1949年前,四川井研县有一个大军阀叫熊克武,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组织领导四川的保路运动,为推翻晚清王朝打响了第一枪。历任蜀军北伐总司令,四川靖国军总司令,统治四川军政达七年之久。刘伯承、贺龙曾是熊的部下。1949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民革中央副主席。1970年去世。
熊昌明正是熊克武的亲侄儿。此公聪明过人,十八岁考取了大学,从井研一路南行,在云南艺术学院音乐系就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特别是手风琴,120个贝司40多个键盘在他的手上如玩魔术,加上夸张的身体姿势,各种伴奏、和弦令人热血沸腾。
乐山人说他一背起手风琴,就爱"掸花子"。意思是引起年青女子注意。
眼看前程似锦,学校开展了反右运动,熊昌明对学校的工农干部提了意见,"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打成右派,押送回四川老家。安置在洪雅林场,开荒砍树。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熊昌明作为熊克武的侄儿子,沾了光,从洪雅林场调到乐山木器厂工作。
据说他在柳江洪雅林场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个孩子。至于为什么离婚,江湖上说法不一。多年后他被平反回到云南艺术学院工作,我曾经问过他,他含糊其词,没有正面回答。
此公在乐山的江湖声誉,还要从"文、革"前乐山县长去乡下调研工作,回来的路上骑的自行车,过篦子街后车胎卡在木桥缝中,掉到沟里摔伤去世。
熊昌明觉得情节感人,一个七品官,不畏路险,亲临基层。于是调动全身的音乐细胞,谱写了一支曲子,"郭县长下乡。"曲调采用叙事手法,先说县长的自行车快乐的行进,突然一阵滑音,从高到低,直至无声后响起哀乐。
曲子谱好后,内行都笑熊昌明是个疯子,一件严肃的悲伤的事情,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别人笑他,他这个人稳的起,从来不笑。他个子不高,好穿一身黑,改良后的中山装,上身没有口袋,从上到下,扣子一个不落扣上。熊昌明爱说,男人有三宝,香烟美酒和女人。
乐山武斗结束,保守的、造反的都在解放军的帮助下坐在一起,共同捍卫红太阳的光辉。
各方人士群策群力,有提出把乐山城乡的地名,统统按照红太阳的诗词或者流行语言改一遍,比如玉堂街改成东方红大街,关庙改为换新天公社,我下乡的桑树林大队改为七一大队。
熊昌明脑洞大开,直接上书管理乐山的解放军林师长,提出把唐代开凿的乐山大佛,改头换面成红太阳的光辉形象,然后安装一只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周身上下塗上荧光粉,即使在黑夜也闪闪发光。据说熊昌明为此还去做了一个模型,送给林师长参考。
这个主意太大胆,估计超出了师长的预期。否则,今天的乐山大佛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熊昌明天生不安份。地处珠泗塘的木器厂虽然是集体企业,还是要赚钱才能维持下去。各个工段和小组都不想要熊昌明。厂领导没法,让熊昌明去刷油漆。
好个熊昌明,说是发明了一种快速油漆法,把需要油漆的家具垒起来,一桶油漆从上往下浇,一桶不够多浇几桶,把其他工人看的目瞪口呆。
厂里没人要,发他点基本工资,熊昌明就四处游荡泡茶馆,只要有人发烟请酒,熊昌明不请自来,操一口井研话,一肚子故事和笑话。听的人已经笑得人仰马翻,他从来不动声色。有段时间,熊昌明喜欢去大佛寺山上泡茶馆,他说来往那个地方的人素质高。
熊昌明住在洙泗塘。
洙泗塘的水来自老霄顶,黃家山、新村一带,旧时有花溪、宝珠二溪水在洙泗塘汇合,再入岷江。老霄顶下有文庙,花溪旁有草堂寺,是一块文化的风水宝地。清末民初时期,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在这一带筑屋。
至于取名洙泗塘,与儒家文化有关。儒家起源于山东曲阜,有洙水和泗水,二水交汇处便是孔子的故里。后人爱用"洙泗渊源",赞美孔子的思想源远流长。多年后熊昌明一想起在洙泗塘的遭遇,仍然愤愤不平,"把一个音乐家搞去刷油漆,有辱斯文。"
熊昌明住的地方过去是大户人家,后来没收变公房,熊昌明住在楼上,楼下是杨镇伯家。这杨家在乐山,曾经了不得,号称杨半城,祖上出息。到了杨镇伯一代,就剩下回忆。
杨镇伯与熊昌明关系本不坏。用杨的话说,都是天下沦落人。知道熊昌明好烟好酒,偶尔有了也会一起享用。一日,杨镇伯家来了朋友,炒了盘花生米,开了瓶泸州大曲,两个人就喝开了。
熊昌明打外头回来,见杨镇伯与朋友自顾喝酒吹牛,也没喊自己。上楼打翻了尿壶,骚臭难闻的尿液沿着木楼板滴下来,把个楼下的杨镇伯气疯了,仗着年轻快头大,上楼一阵暴打。
熊昌明文皱皱的体子怎经得起,受伤住了医院。出院后好汉不吃眼前亏,与住在县街的双咡换了住房。很多年后说起这段往事,杨镇伯仍然有气,事过境迁,到了熊昌明平反,云南艺术学院派人来乐山外调,杨镇伯为他说了许多好话。
熊昌明从洙泗塘搬到县街,依然象过去一样。先把木楼板请人清洗,然后用油漆画上地毯。墙上贴白纸,请美术社的朋友画上半裸的女人。
阁楼中央置一大盆,里面有假山,房顶上挂一水桶,有女朋友来,私下打开水桶开关,人造喷泉就成了。时而把没见过西洋把戏的女子逗得哈哈大笑。
稍不留神,喷泉的水会流到楼下的缝纫社,滴到裁剪布料的案子上。缝纫社的人怒不可忍,伙起一群人上楼找他说聊斋,直到把熊昌明赶回洙泗塘。
干皮潦草的岁月,这画饼充饥的生活状态成了乐山人的笑料。洋酒瓶中装自来水,中华烟盒里面一包纸,都是可看不可用的。用熊昌明的话说,一种视觉享受。
熊昌明平反后回到昆明,艺术学院分了他一套房子在黃土坡老校区的七楼,同样是地毯、喷泉、墙上裸女。五十多岁的那年,去路南石林采风,娶回家一个二十岁的撤尼姑娘。1985年生了个女儿。
我去看他,他仍然烟不离手,因为长期喝酒的原故,手在微微颤抖。他用井研话告诉我,男人最离不得三宝,香烟、美酒和美人。木得法,骨子里带来的。
20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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