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前司马孚正喜笑颜颜迎宾领客,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陈群,忙几步上前拱手相迎:“陈尚书!”陈群一边回礼,一边笑道:“恭喜恭喜。”
司马孚牵引着进了门,侯吉正一手捧着竹简一手握着笔,见到陈群,笑得那双小眼更看不到缝了,他一边高声唱着“陈群陈尚书礼盒一个”,一边在竹简上造册。
这边礼盒放下,那边自有下人引着客人往前庭席间去了。
前庭礼乐不绝于耳,司马懿夫妇在里边接待落座的客人。
陈群一进来,你一句“恭喜”我一句“同喜”正寒暄着,却见司马防蹒跚着走来,他赶紧迎上去,道:“老都尉,老都尉,身体可大好啦?”
司马防喘着粗气笑着回礼,缓缓回道:“承蒙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陈群向司马懿夫妇笑道:“这果然是人逢喜事,比苦口良药还管用啊......”
司马防很是高兴地笑着点头称是,司马懿和张春华却担心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所以催促着他去席上休息。
陈群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家人,如若朝堂少些争斗,就真的圆满了吧。
里边吉祥喜庆春意融融,外边司马孚看到下马走来的三人脸色可不太好。
曹真看司马孚拉下的一张脸,瞪着眼睛道:“怎么,我们上门贺喜你们还不欢迎?我子廉叔可以特意从寿春赶来参加孙女的婚礼的!”
曹休在后面看了看四周的宾客没有说话,曹洪昂头瞟着司马孚,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神色,他们能真心送嫁庆喜?明明是来者不善!可就算是有再大的成见,办喜事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司马孚无法只有行礼请进:“三位将军,里边请!”
曹真看了曹洪一眼,三人便进了司马家。
前堂桌案吃食已经备好,同牢而食的肉用一个小鼎盛放在正中,酒壶和两个酒盏上雕着并蒂莲,两双竹节金箸摆放的齐齐整整,桌案两端各放着一个黄铜脸盆,上面装了小半盆清水,在灯烛晃晃下荡出一圈圈水纹。
堂里还没有人,宾客都在外面前庭坐着,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冷清,两边廊上的乐师们鼓瑟吹笙自是一派热闹。
听得外面似乎是羊琇几人在高呼“新妇子到啦!新妇子到啦!”
乐师停了停,前庭里也跟着安静下来,慢慢的便见新人走进门来。
跨过门,司马师便松开了夏侯徽的手,两人在门两侧一左一右分开站好,后面一同亲迎回来的羊琇、卫瓘、钟会几人挤在门口,一脸兴奋,看起来比司马师还激动几分。
司马师静静看夏侯徽抬手举起却扇,掩好面,听侯吉叔站在前堂门边高声唱道“新人入府”,便听回廊上的乐师奏起了“桃夭”。
奏乐一起,两人挺直了身板,慢慢抬步,沿着前庭中间的步道两侧缓缓向前走去。
他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们两,他也是第一次穿这样的礼服,第一次一天之内向这么多人行这么多礼,第一次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走在这么多人的目光里,第一次为一个女孩驾车,第一次在自家门前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跨进家门,他还要跟她同牢合卺,还要跟她一起过一辈子.......
他悄悄侧过头,看到她举着却扇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耳畔的耳环摇出金光......
她应该比他更紧张吧,他这个陌生的人将要成为这个陌生的地方最亲近的人、最信赖的依靠,她应该有很多无助和不安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乐师们一遍又一遍的在奏着这首传唱千年的曲子,古往今来无数对新人像他们一样在这祝福的乐声中相伴着走进了人生的另一段路程,有的恩爱一生、有的半世怨侣,他和她呢?她也跟他怀着一样的心情结发相亲么?她是怎样的姑娘呢?是他们所咏唱的那样像桃花一样鲜艳动人,宜室宜家的姑娘么?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紧抿着嘴唇又轻轻松开,即使没人看到她也微微露出浅笑的弧度,眼神坚定温柔的看着前方。
他转过头去的瞬间看到母亲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爹拍了拍她的后背,母亲却望着他欣慰的笑了笑.......
他回了母亲一个笑脸,便缓缓踏上台阶,走到前堂。
两个下人端着刚刚放置着的两个黄铜脸盆站在门口。司马师和夏侯徽一进门,便听侯吉又大声唱道:“新人沃盥。”
两人将手放到盆中沾水示意洗手后,轻轻在盆边的手巾上擦了擦。
这才走到桌案的坐席旁,司马师看顾着夏侯徽的动作,才随她一起慢慢坐下。
听侯吉唱“同牢共食”,夏侯徽将手中的却扇放到桌上,不敢抬头,一边垂着眼看着桌案中间盛肉的小鼎,一边拿起金箸,见对面伸手夹起了一块肉片,她也轻轻将最近的一块夹起来用衣袖掩着放入了口中。
到了酳酒这一环,就实在是避无可避了,夏侯徽见司马师举起了酒盏,她也双手捏着盏沿,有些畏缩的举目看向对面的司马师,认真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的看清他的样子,剑眉星目,神态自谦,有磊落君子之风,无怪大哥也对他赞赏有加。他微笑着向她推盏示意了一下,她忙微微垂首回礼,而后才各自掩袖饮酒。
“再酳酒”之后,便是合卺礼,准备的合卺杯不是通常的葫芦,而是一对古黄玉祥云纹的对耳杯,傧相为二人斟满酒,两人各饮一半,再由傧相互换了杯子,饮尽。
这时,两个穿玄色衣服的下人捧着两个盘子进来,两个傧相接过,站在司马师和夏侯徽身旁。侯吉在堂前又笑着唱道“解缨结发”。司马师站起身来走到夏侯徽身侧,慢慢蹲下,夏侯徽一瞬脸就红了起来,微微侧身低下头,任司马师将头上的许婚之缨解了下来。
司马师从盘中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头发,和许婚之缨一起放入盘中,然后看着夏侯徽也轻轻剪下了一缕自己的头发,拿起他的并到一起,一缕细软一缕粗硬分外鲜明,他看了她一眼,烛光映着红绸衬得她一脸的绯红直烧到了耳尖,闪着莹莹的光。金凤衔着翠玉的耳环打在左脸浅浅的酒窝里,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
一会儿,她便用红缨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一个同心结,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夏侯徽轻轻将它们放到盘中,不经意一抬头撞进了司马师的眼波里,她顿时心慌起来,眼神流转,脸烧得厉害。
这时又听外面一声“行执手礼”,她微微偏着头跟司马师一起站了起来,走到大堂正中,相对而立,她伸出了双手,司马师缓缓的接过轻轻的握住,她的微凉他的微暖,明明都没有太用力,却不知道怎么惊动了心跳,也不知是谁的跳得那么厉害,声响那么大,都听不到侯吉在外面的祝词,只是远远的飘来那么几句“已得天作,已得地合......父母顺意,亲朋共鉴.......共此美情......”
两人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听到侯吉唱“三拜之礼”,才匆匆互看一眼,松开手来,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开始拜天地、拜高堂、两人对拜。
侯吉格外大声用力的唱完“大婚礼成,开宴”,走下台阶退到后院,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暗道这第一次做赞,终于没有被他搞砸。
前堂里再度端坐着的那对新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客人宴饮,尽管他们只能坐着陪看,但是经过一天以来的礼程,两人都觉得这样坐着已经是这其中最简单舒服的事情了。
夏侯徽又拿起了桌上的却扇遮住了脸。在夏侯府被那么多人环绕着看来看去、坐在马车上被街道上那么多人喊着叫着“看新妇子咯”、来到司马家又有满堂宾客的无数双眼睛,原以为这些都是最让她局促不安、紧张慌乱的时候了,刚刚行礼时才发现原来最让她羞怯的不过是司马师的一道眼神、一个笑脸。
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让藏在却扇后的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乐曲声,宾客的大声道贺、推杯送盏的声音终于掩盖住了她的心跳声。
司马昭远远的站在回廊上,隔着一扇窗看着他们完成了婚礼,从沃盥到合卺三拜大礼,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
当清晰的看到大哥脸上偶尔浮现的笑容时,心里的悲伤怎么也藏不住,竟然漫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在他还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情况的时候,这一切成了这样,这样的顺理成章。他看着他们彼此相视一笑,娘看着他们笑着流下眼泪,爹冲他们欣慰的点头,那些座上的宾客一声声的道贺,羊琇、卫瓘他们凑在一起打算要好好闹一闹新人.......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很灰心、失落、难过、挫败......
张灯结彩的庭院、欢喜美满的奏乐,灯火辉煌的夜晚,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想一想,对,想一想......
他慢慢的转了身,穿过回廊,往后院走。依芳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还问他有没有吃东西,到哪里去。
他嗯嗯啊啊回应了几声,也不理她一脸的狐惑,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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