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将晓莉带回家的那天傍晚，爸爸妈妈不仅没有盛情款待，反而将家门紧闭，还从里面落了锁。
我没有感觉到愤怒，按照妈妈平日的强势做派，让我和晓莉吃闭门羹已经是他们能给出的最大的宽容。
晓莉拎着礼物，讪讪地看着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摸摸她的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他们迟早会明白，你才是最适合我的另一半。”
其实，晓莉并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因为跟爸爸妈妈公布了我与晓莉的恋情，父母从质疑不解到极力反对，多次劝说无果，妈妈情绪激动地大声斥责，甚至不惜以断绝母子关系为要挟。见我仍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最后妈妈拿着鸡毛掸子将我打出了家门。
只因他们觉得，晓莉平凡又卑微，配不上他们名校研究生毕业且在外企做高管的儿子。
晓莉在新华书店工作，是书店的营业员，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来自农村，家境也一般。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和我谈恋爱，她就像灰姑娘遇到了白马王子。
这也是我将恋情隐瞒了五年之久的主要原因。
我加倍努力，快速成长，只为了让自己足够强大，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02
我和晓莉是高中同学。
高二分班后我们一直同班。但除了每天上同样的课，呼吸同一个教室的空气，我们其实并没有交集。
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同学们的偶尔八卦。
她来自农村，家庭条件应该也很一般，没有出众的相貌，没有时髦的衣裳，没有开朗的性格，也没有出色的成绩，哪怕合影时将她拽到C位，那也是空气般的存在。
而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有着十分体面的工作，和他们交往的也都不是普通人，用这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形容父母的朋友圈，也不算夸张。
所以，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
据说，像我这样的孩子，不是纨绔到底，就是天资超凡。很荣幸，我是后者。
两相比较，我和晓莉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碰巧栖息在同一屋檐下。
03
高三下半学期，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看不见的硝烟四处弥漫。
我却忙里偷闲，带着几个队友和高二学弟们打了场篮球赛。战况激烈，我竟不知何时将上衣后背撕了条长长的口子。
回到教室，几个铁哥们揶揄我，说我穿了露背装，非要推着我去讲台上走猫步，引得班里的同学们哈哈大笑。
坐在前排角落里的晓莉竟然站了起来，有些腼腆地小声说：“我有针线，可以帮你缝一下。”
同学们的目光突然齐刷刷地看向晓莉，看得她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我却收起尴尬，大大方方地走到她的书桌前，等着她给我缝衣服。
晓莉打开铅笔的夹层，透明的包装袋里一个硬纸板上缠着各色的线。
她娴熟地穿针引线，转到我的身后，准备缝那长长的口子。
我扭过头看她，她敛着眼眸，脸颊一侧垂下一缕发丝，专注地将针线穿过布料，忽然停了下来。
她从铅笔盒里拿出一直没拆封的新笔，去掉包装袋，递给我。
“我缝的时候你要咬着这支笔。”
同学们都小声嗤笑着，似是要见证我出丑的历史时刻。
看着她温柔而笃定的神情，我淡定地接过笔咬在了嘴里。
她的动作很轻柔，我强忍着不去回头看，手竟莫名地攥紧了。
她缝好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我回过头看她，她低头整理针线，傍晚的霞光穿过窗子，打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少年的我突然心动。
因为这霞光。
更因为霞光里笼罩的人。
她垂眸，将发丝挂于耳后，是我见过最动人的温柔。
“为什么要我咬着笔？”还她笔的时候，我问道。
她低着头，没敢抬，小声说：“怕你乱动会扎到你，咬着笔会转移你的注意力。”
她真的好特别，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将她和芸芸众生区别开来。
她温柔、和善、贤惠、淡雅，像一株开在深山无人问津的兰花。
而我却将这株兰花悄悄藏在了心底。
04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报考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
辗转打听到晓莉没有达到本科分数线，不得已报了省内的专科。
等待开学的那段日子里，爸爸妈妈异常兴奋，大摆筵席，庆祝我的金榜题名。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大人们推杯换盏，谈话内容不外乎赞叹我的出类拔萃，未来可期，有人甚至开始给我预订女朋友。
我牵起嘴角苦笑，可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脑海里竟是闪过了晓莉低头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一阵悸动。
我想，最令我动心的女孩，应该就是她那个样子的吧。
可是，我和她相差悬殊，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云泥之别，未来估计也不会值得期待。
在开学之前，同学们组织了一次聚会，晓莉也来了，她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听其他同学海阔天空的谈论。
散场后，我追上了她。“晓莉，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晓莉颇有些受宠若惊，眼神里还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犹豫片刻后，她说：“好的，可是我没什么优点，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做你朋友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于是我们互留了新的联系方式，便各奔前程了。
05
那时的微信还没有普及，我们通过QQ联系。
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情，却让我们彼此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晓莉虽出生在农村，物质生活并不丰裕，但从小在父母的关爱里长大。夏季的夜里爸爸妈妈会陪着她和弟弟捉萤火虫，全家人会坐在房顶上看星星，妈妈会讲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给他们听。
晓莉爱读书，尤其是小说，古今中外的小说她看了很多，对人生的理解也十分洒脱淡然，是个通透豁达的人。
晓莉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出现不同意见时却不偏执，不争辩。
和她聊天，就像吹着和煦的春风，沐浴着三月的阳光，很舒服。
晓莉喜欢在QQ空间里写自己对人生的感悟，每一篇我都仔细阅读。
渐渐觉得，她的文字有种魔力，让人深陷，令人沉迷。
用现在的时髦语言来形容，她其实是个宝藏女孩。
很庆幸，我发现了她。
因为晓莉，我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委屈，难过，痛苦与不甘，都得到了安抚。
大专三年，她一直没有恋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
但我拒绝了几位追求我的女孩，皆是因为她。
毕业后，晓莉在省会参加招聘，签约到了新华书店，做了书店的营业员。
新华书店已经不再是事业单位，薪资待遇也很低，很多同学都替晓莉感到不值。
可我却为她感到高兴，她喜欢读书，能在书店工作，以书为伴，应该是她最向往的生活了。
她说，只有我最懂她。
工作没多久，就有热心同事抢着当红娘，她总是温和地拒绝。
可我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06
七夕情人节，我跟教授和辅导员请了两天假，坐早班飞机赶到了晓莉工作的城市。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出现在书店的时候，我身后藏着一束香水百合。
穿过两排书架，我看到晓莉正在“青春文学”板块整理新书。一身普通的制服穿在她身上竟也沾染了些书卷气。
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诚不我欺。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说：“我想买一本《简•爱》，请问在哪个书架？”
《简•爱》是她最喜欢的小说。
“在第二排……”她略带惊喜地回头看我，那是遇到知音的喜悦。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表情瞬息之间变了几变，最后眼角泛红，激动地要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提前也不告诉我。”
我将藏在身后的百合捧到她的面前。
“张姐又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我怕你无法推辞，恰巧再遇到心仪的人，所以就赶来断了你的念想。这个情人节，以及以后的情人节，都让我陪你过，好吗？”
晓莉微微颤抖的手指渐渐地攥紧了衣摆。
“可是，你这么优秀，我却如此平凡，我们不般配的，就算你不在意，你的父母也不会同意的。”晓莉说出心底的担忧。
我牵起她的手，将百合塞到她的臂弯里，望着她的眼睛说：“《简•爱》里最喜欢的那句话，难道你忘了吗？”
“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一字一字地读，铿锵有力。
晓莉的眼眶湿润了，她收紧手臂，慢慢抱住那束百合。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我深爱的人刚好也深爱着我，我懂她，她也懂我。
07
我们约定，在我能独立生活之前，不将恋情告诉双方父母。
我们的异地恋持续了四年，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也没有劈腿小三的狗血桥段。
心心相印，一往情深。
研究生毕业后，我放弃在北京找工作的机会，直接去了省城。应聘到一家外企做了部门经理。
我和晓莉开始了同居生活。
她爱干净，总是把租来的小小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鞋子，厨具灶具都整理的井井有条。
她烧菜做饭，我也偶尔帮厨。
我周末喜欢睡懒觉，她怕扰我清梦，赤着脚不声不响地走出卧室。
这才是家的感觉。温馨而有爱。
在此之前，我好像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家。
爸爸妈妈虽然是知识分子，在外谦和有礼，夫唱妇随，关起门来却并不和睦。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款数额，爸爸厌恶妈妈咄咄逼人，妈妈怀疑爸爸外面有人，彼此之间的猜忌与防备渐渐耗光了所剩无几的温情。
我的家逐渐变成一个华丽而缺乏安全感的空壳。
晓莉与我不同，她的父母恩爱和睦，母亲性情温和，她从小沐浴在爱的阳光里，懂得接纳爱，也懂得付出爱。
08
我们的婚事遭到了我家所有人的反对。
妈妈藏了我的户口本，还要张罗着给我介绍门当户对的女朋友。
我是真的愤怒了，狠了心地戳爸爸妈妈的心窝子：“论门第论才学，没人比你们更般配，可扪心自问，你们过得幸福吗？婚姻不是瓷器摆件，好看昂贵就行。”
“你们以为晓莉离不开我，高攀了我。其实你们错了，晓莉在和睦的家庭里长大，见过婚姻最美的样子，懂得爱与付出，知道怎么去经营一个幸福的家庭，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而这些，我们谁都做不到！我想拥有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而你们，并没有给我做出正确的示范。请让我自己去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不希望自己一边厌恶着你们的婚姻关系，一边马不停蹄地变成另外一个你们！”
“在这场爱情里，是我高攀了晓莉，没有我她一样过得很好，真正离不开的人是我，是我！”
爸爸妈妈被我批驳得哑口无言。
终是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09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披星戴月赶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她总能从咳嗽声、脚步声甚至呼吸声中进行分辨，确定是我回来了。
晓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吵醒了儿子。
待我换好衣服，发现她正坐在沙发里，手执针线，给我缝一条开了线的裤子。
那神情，很是专注，仿佛手里拿着一件异常珍贵的艺术品。
我怦然心动。
自始至终，我一直贪恋的，都是晓莉身上的人间烟火气，温柔宁静，暖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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