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59岁

公元756年，高力士将一尺白绫拿到杨贵妃面前。

妃子一笑，罢了，他赠我一尺白绫，我换他一世安宁。

白居易《长恨歌》吟道：“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千百年来，李杨“帝妃”之恋在世间流传，从白居易《长恨歌》，到白朴《梧桐雨》再到《长生殿》，以及去年陈凯歌导演作品《妖猫传》，一次又一次让全世界的人重新审视这个纯爱故事以及这个故事中的主角。

有人说，因为贵妃，才记得玄宗。那这个男主角可是有点冤枉。

事实上，唐玄宗在59岁以前，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皇帝。如果唐玄宗死于59岁，那么他将是千古一帝。

唐玄宗的59岁

他的天下，原本安如磐石。

唐玄宗是李世民的曾孙，是李治和武则天的嫡孙。他其实是一个个性极其张扬的人。《旧唐书》记载了一件小事。每逢初一、十五，李旦一家都要前往朝堂拜见武则天，李隆基的车骑最为严整，十分威风。太过威风，自然有人看不过。武则天一个近亲禁卫军故意不给他放行。7岁的李隆基高声斥责：“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

后来，在他漫长的上位之路上，他学会了隐忍。从女皇武则天退位到唐玄宗诛灭太平公主势力，长达八年多。皇帝换了4人，这中间有多少生死危机，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他深知地位来之不易，他比别人更加努力、勤勉，他几乎没有休息，不断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以证明自己配得上帝位。

他是个皇帝，本就拥有一切。可是他不想在皇宫看到任何金银珠宝，他觉得很庸俗。

于是他掀起了一个反奢浪潮，“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全唐书》

单看这一细节，珠玉、锦绣，不让用就不用，他还要烧给别人看。

因为他前期在政治上颇有作为，文治武功，使唐朝达到全盛时期，“开元天宝之中，耕者益力，四海之内，高山绝壑，耒耜亦满”（唐《元次山集》），史称“开元盛世”。

杜牧的祖父杜佑记载，当时粮食布帛产量丰富，商业繁茂，道路畅通，行旅安全。

诗人杜甫写道这一时期，“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唐玄宗喜欢喝酒，在唐朝皇帝中是少有的。据《唐国史补》记载，唐代除了传统的黄酒、果子酒，还从波斯引进了一些外国酒。在喝酒的工艺上，更加讲究。比如李白诗云“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这里就是说喝酒的时候要将酒糟过滤掉，再让客人喝。

史家称赞开元年间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张嘉贞尚史，张说尚文，李元纮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

时光穿梭，回到公元744年，唐玄宗59岁。长安将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玄宗纳杨玉环为贵妃，“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在位后期表现真的是异常昏庸，内宠杨玉环，生活奢靡堕落。他的宫女就有四万多人，他经常大宴百官，还让所有人在朝堂上和他一起跳舞。他的许多风流韵事都记载于《开元天宝遗事》一书中。

除此以外，他外任李林甫、杨国忠为相，朝政废弛，对藩镇日益扩大的势力视而不见，酿成了安史之乱、天宝危机，他也被迫退出了历史舞台。

偏偏是59岁，历史走不出59岁的怪圈。政治难道就是一场表演？坐天下累吗？他累了。他开始喜欢曾经厌恶的东西，他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在勤勉帝王面具下，是无法遏止的欲望。在浮华的背后，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想放过自己，可是世人不会放过他。

谁让他处在历史舞台的中心位置，和他的抛物线人生同步的，还有杨玉环的人生，以及整个大唐的命运。

王的两张面孔

公元1566年寒冬，海瑞在狱中悲痛大哭。

海瑞大哭，不为自己，正是为了朱厚璁。明世宗朱厚璁，人们称之嘉靖帝，这一天离世。

数月前，海瑞向朱厚璁呈上了让他名留千载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直接批评他迷信巫术，妄想长生，误国误民。

海瑞的性格真的很刚，他还自称刚峰，他不仅怒怼皇帝炼丹的事情，还在上疏前把自己的棺材都买好了。

对于这一事，朱厚璁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只是把海瑞关起来，而一直没杀他。

《明史海瑞传》记载：帝默然。少顷复取读之，日再三，为感动太息。尝曰：“此人可方比干，第朕非纣耳。”

朱厚璁默认了，我是做了这样的事，可是我一个皇帝你怎么这样不给我留面子，我真的这么糟糕吗？朱厚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那么到底朱厚璁昏庸到什么程度呢？才会被海瑞骂的狗血淋头的。据说，他痴迷炼丹，竟然摧残宫女，求取原料。宫女走投无路，想着半夜将他勒死，由于丝带打了结，慌忙中没能得手，朱厚璁才留了一条命。皇帝险些被宫女合谋勒死，史称壬寅宫变。

痴迷炼丹的不止嘉靖，还有雍正。他曾经在御花园专门开了几间房给道士住。

帝王的晚年不在朝堂，在炼丹房。

然而，宫变没有让他死心。朱厚璁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且更加痴迷修炼。

即便是这样的皇帝，海瑞还不死心，冒死上疏。如果不认真读，大概时无法理解海瑞的执着和嘉靖帝的犹豫。

陛下诚知斋醮无益，一旦翻然悔悟，日御正朝，与宰相、伺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之积误，置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间，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于臯、夔、伊、傅之列，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历史写手张宏杰分析说，这一段之中，海瑞向朱厚璁讲述一个古老的神话：人的精神决定一切，天下治乱，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只要皇帝振作起来，那么天下很快就变成传说中的盛世，皇帝也自然成为伟大的帝王。

这样的梦，怎能不让朱厚璁震怒，因为这是朱厚璁已经丢失的梦。

有人说朱厚璁只知道修道，炼丹，无人不说他荒唐。

事实上，他一边向往修道长生，他也同时信守行善积德的理念，在他当政期间，平均赦免粮税达到每年四五次，共有百余次。

为了赈济灾民，稳定国计民生，他更是号召人民自食其力。

在嘉靖年间社会到底发展的如何呢？以文化艺术为例，嘉靖皇帝给文人们相对言论自由，明朝文化艺术也达到顶峰，四大名著其中《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三部都是成稿于嘉靖年间，有人统计那时的出版物时过去一百多年的总和。

不仅如此，西方学者研究发现，早在十六世纪中叶，中国就已萌发了资本主义，而这个时期，恰好是嘉靖当政。

对于海瑞来说，进京当官才两月就被关了起来。狱中十月，依然是皇帝对自己的恩典。认死理的他一直在等，朱厚璁可以回到像早期勤政的那十五年一样，可是他等不到了。那一年，朱厚璁死于炼丹，慢性中毒。

对于盛世走向衰弱的原因，朱熹将其归为“气”，气运盛了又衰，衰了又盛。王夫之说是“天道”，一乱而一治。历史真的这么玄奥嘛？

时间的答案

有人在“59岁”走向毁灭再也不回头，也有人在黑暗中重新爬起来。

1999年，“卷烟大王”褚时健时年59岁，因贪污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也成为一场历史性的“审判”。有人去为他寻找原因，算了一笔账，他每为国家贡献17万，自己能拿1分钱。可是，人生这笔账，别人说了不算。

他最终被减刑、因病获得假释，但是他出狱已经70多岁了。即便如此，他以74岁为新的起点，开始种橙子。种橙十载，褚橙进京。精神的危机才是大的危机。他解救了自己，又成为了自己的王。一切不为别的，得此，慰初心。

雍正曾在年羹尧的奏折上批了一段话：“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

时间使人人都囿于一个线团，每个人都会继续走他的路，而历史又是公平的，她会给每个人，一个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