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我只带你寻欢作乐

1.

活着，吃饭很要紧。

但首先是呼吸。

被命运扼住喉咙，远不及被病痛扼住了的惨烈。

我眼见他受这最原始残酷的折磨多日。

夜里很安静，我胸口起伏多个回合，他才能完成一次吸气吐气。

像一扇又重又旧的木门，被用力而缓慢推开的声音。

咯得人心里如万箭齐发，七零八落的破碎。

听不得，还是得听。

他睡不了，只能身子前倾半趴着。

想去替他睡一觉。

这世上来来去去的不知多少条人命，这天地有我讲不出兜兜转转多少次轮回。

宇宙浩瀚得惊人，他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

我不好问，为什么是他。

我也不知道向谁问，为什么是他。

早知道，我也信个什么佛。

上面就有人了。

也好找个由头撒泼哭闹，管他天王老子的，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我便弄死你。

早知道，我也不念那破书了。

我不会知道天上没有神仙。我还能燃一根香，盼一道光华降临。

事实上什么都做不了。

我很清楚那个冰冷的病症，有一大堆专业术语解读它。它后面有座大靠山叫医学，来路分明得很。

我只能看着他像火柴一样的，嗤一声，燃烧后残留一截黑黢黢的梗子。

苟延残喘这个词，经常在我脑子里面一笔一划的绕。

我觉得用来形容他不妥。

但是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尖叫。

快点走了吧。

觉得更不妥，又加一个哭泣的，软弱绝望的声音进去。

太苦了啊。

2.

他走后我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关于他的梦。

单腿在雨中蹦着。单腿在湖里立着。单腿在草地上坐着。

我从来没梦到过他健全的样子。

送上殡仪车那天看着他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儿我糊了自己一脸眼泪和鼻涕。

他妈的，这世间哪里值得来一趟。

斩断他的，也斩断我的。都是锥心之痛。

好几年，一想起这个事，就嫌自己心脏不够肥厚。分秒之间就要被什么东西给揪掉了。

我忍不住去跟我奶奶说，我老梦着他。

奶奶要给我作法。她觉得我被缠上了。

我气得想跟她打架。

我一直想跟她干一场。

孩童不给立碑就是这老太太当了多年童养媳学到的知识体系中的内容之一。

后来她也走了。我没有见着她最后一面。

我跪了她很久。真想问问她祖孙俩能不能再相逢。

心里知道傻。心里又想更傻。

我可能没有妈伤痛，所以我不能像她一样，相信那个孩子，是前世转来讨债的。

难过得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一回忆想起的都是他特别小可怜的时候。

有一天挺冷的穿着单薄的毛衣在我教室外面站了很久，我没看见他，他也不敢大声喊。

直到小脸儿冻紫了，默默的哭了好一会，才被老师注意到。

是给我送吃的。

直到现在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做JB作业。

你他妈抬头啊。傻逼！

想的都是这些事儿。

越回忆越难过。越难过越回忆。

靠着深更半夜跟他说对不起，颓废了好久高三最后半年在被窝里打电筒把高考搞定了。

3.

为什么又要写他。

因为今天我突然想跟他告别了。

没有机会说再见。

他走的时候我在学校上课。

舅妈来看他，看指甲颜色不好，揪一下头发，都掉了。

知道留不住了。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衣服都换好了。

我就叫他一声，想说别怕。摸到手，却再也说不了一个字。

我没有摸过那么冰冷失真的身体。

一把梳子都比他有温度。一块石头都比他具体。

再见吧。别怕。

来生，如果你相信有来生的话。

请来找我。

你若像以前一样抱着我的胳膊撒娇求我讲一个故事，我会给你讲一百个。

你可以揪我的头发。所有的零食给你吃。我要送你去幼儿园，在雪地里等你。

你不用再因为我是女生，小我四岁还哄我。你不用骑自行车带我了，我背你。

我把我那碗孟婆汤也给你，让你把今生的苦楚忘个干净。

我不能喝。

我怕你找不到我，我还得去找你。我怕我忘了现在吹的牛逼。

你千万要嚣张跋扈的提醒我。

上辈子我发过毒誓。

来生，我只带你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