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忆

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回来过。

遥想多年前，烟花满天，你紧紧抱着我。至你辞世后，我再也没笑过。

南山的枫叶红了几次，我想带你去看。可是我转身却再也看不到你了。

三年前，你来到我家时，还是一个瘦弱的孩子。母亲将你分配到我的院子里扫地。

我最不喜仆人踏足我的房间，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当你第一次走进我房间时，看到满墙的画时惊地大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那晚我罚你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夜，你是个倔强的孩子，一句话也不肯说，就这样一直跪着，直到第二日，启明微亮。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走在院子里，树叶刷刷地划过我的耳际。弥漫的雾气中我看到你瘦弱的身板，直直挺立着。那时我突然明白了我一直的孤傲。

于是我决定教你读书识字，你很开心，好像昨天惩罚的不是我。

你学得很快，已经认识了很多字。你说你喜欢画画，要跟我一样画很美很美的女孩儿。

我给你取名“灵儿”你很开心。像过年一样开心，你说人有了名字死后魂魄才能进入轮回，不至于游荡人间做一个孤魂野鬼。你说的时候很害怕的样子，我只是笑笑。

南山的枫叶红了，我带你去看。你背上画板，穿着书童的衣服，样子很是可爱。

那天，我们在枫树林间呆了一天。你沿着山坡整整跑了三圈，气喘吁吁地趴在我身边的草地上。那时我才意识到你只是个孩子，还处在一个爱热闹，充满好奇的年纪。那天我画了树下奔跑的你，黛青色的发带在黑色的发间摇摆，月白色的衣袖在火红的枫叶间很是可爱，一时间，我看呆了眼。

那次以后，我以画画为由，时常带你去南山的枫树林。

有时候你会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抢来我的琴，胡乱弹着。可我尽觉得是那么的好听，宛如天籁，叫人忘忧。

有时候，你会蹲在树下一片一片的收集枫叶，然后举着一大把枫叶凑到我的眼前，惊得我打落画板，你笑得咯吱咯吱的。

有时候，你会从远处划来一艘小船，在山下的湖里划着，引得岸上的我一阵紧张。你喜欢坐在船上，脱下鞋袜将脚丫渗进水里，尽管我在身后苦口婆心地说教。

年关到了，父亲从关外带回来很多烟火，你很高兴。天天围着我跑来跑去问着过年的时间。终于到了过年的时候，你穿着那件红色的小棉袄一蹦一跳的跑到院子里看着管家一个接着一个的点着。你紧紧抱着我，兴奋地直跺脚，脸颊耳根都通红的，非常的可爱。那时我突然想到你也会有长大的一天。

终于我的小姑娘长大了。娘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我娶你，可是我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心底的朱砂还在，我又怎能与他人情投意合？况且我一直认为你只是我的小姑娘，这几年的相处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小姑娘啊。

有人来提亲了，是邺城最大珠宝商的儿子，眉清目秀，一身书生气。我还记得那日你躲在我的身后，紧张地拉着我的衣袖。不知为何我心底一阵失落，我的小姑娘要嫁人啦。

事情没多久就定了下来，司徒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不想嫁人时我这样回答。你失落的走了，背影依旧倔强，我想起了那个大雾弥漫的早晨。

你嫁人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些日子你都倔着不肯见我。出嫁那日，你一袭火红的凤袍像极了枫叶林间跳舞的身影。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呆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你的痕迹。可是我的姑娘却成了别人的新娘，守护别人的院子。

那日，我撕碎了院子里所有的画，一把火烧光了曾经的点点滴滴。我想去找你，可是你已经是别人的妻了，不再是我的小姑娘啦。

又是一年枫叶正红，你已经出嫁一年了。这一年我拒绝所有关于你的消息。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气，院子整日都死气沉沉。

难得的好天气，我驾着去来到南山，枫叶依旧是去年的枫叶，只是树下的人儿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其他的人。

远远地我看着你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收集着枫叶，司徒静静的站在一边注视着你。岁月静好，我不忍打扰。

南山的草堂还是我们以前建的，如今也沾染灰尘了。我命人打扫一番便离开了。

又是一年年尾，烟花正好，只是烟花下我再也触不到那个兴奋的人了。第二日你携司徒登门拜访，我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等待，听到下人通报时，我又急急的走回房间。母亲遣人叫了三次，我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你和他坐在一起的样子真美，美到我觉得今日的太阳刺眼。

那日回去后，听人说你因在雪地里贪玩着了风寒，我一时心急，却不能立刻赶到你的身边。后来母亲带着补品上门看望时我才从随行丫鬟的嘴里知道你的病得很重。

我纠结着要不要去看你。当我下定决心去看你，入目却是白绫悬梁，纸钱翻飞。

司徒说你临走前想要去南山看一眼枫叶。

为着这句，我搬到南山上的草堂里居住。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我的小姑娘。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回来看一眼南山的枫叶。

我画着你喜欢的枫叶，一页一页又一页。将你喜爱的都画在纸上，隔绝四季的轮回，盛开在你的心间。可是你的世界已经停止了轮回，一年四季，花开也好，花落也好。都不曾绽放在你心间，不曾落在你肩头。

我划着那艘小船，披着你编的蓑衣。看着江畔的渔火突然想起你对我说你想要活在前方的灯火辉煌里，可是如今的你却住在黑暗的地下，没有温度只余黑暗。

夏日的夜晚，我会抓很多的萤火虫，假装你还在身边。用袋子装好送到你眼前，想象着你的笑弯了的眼。可是再多的萤火也照不清你的笑脸，独独照亮了我的孤寂，和好久都没动过的画板。那是你最喜欢的画板，我日日擦拭，却等不到你来提笔。苍白的纸张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你已然辞世，我还是不愿相信。

自你辞世后我再也没笑过。

我在林间给你立了一个碑，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还记得你说过没有名字的人死后便只能做孤魂野鬼。我突然后悔给你取名字。此时的你已经遁入轮回了吧，这冰冷的世间竟连你一丝魂魄也寻不到。

我每天早出晚归，沿着山坡走，一圈又一圈，想象着你的欢笑声。

下雪了，白雪覆盖了南山。枫叶看不见，船也不能划了，我猜你应该不高兴了吧。我突然想到你不开心了，是不是会回来看一看，然后将草堂丢满雪球。

那日我刻意很晚回去，我以为我一会去就能看到那个调皮的小姑娘张牙舞爪地丢雪球，我很小心翼翼的期待着。

只是，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