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利用力击打石鼎里比自己腰腹更粗壮的那根古神木,他的掌力能击碎颅骨,但它像一座山似的岿然不动,“它呢?谁能让它漂浮?”
“只有王族红发大祭司提尔,连掌管力量的红发祭司曼尼*都做不到。但我从没有亲眼见过。”
“掌管力量的曼尼?我听住民说过,他能移动一整座山。这么说,六位红发祭司各有掌管的领域?”
“先知是最早在神木的启示下,参悟盆地世界中存在各种规则体系的红发祭司。但他知道,即使自己能驾驭部分规则,并说服黑水族帮助他,也无法征服魔神的混沌力量。于是他借助神木之力,撕扯开自己的躯体,从身上掉下的血肉分裂出人性的优点:力量、勇气、博爱、信任和公正。它们变成了另外五位红发祭司,分别掌管人性的一种优点。先知自己则是智慧的化身。”
“原来先知是红发祭司之首,那么他应该是最厉害的那个。”瓦利喃喃道。
“不,他确实是最初的祭司,但红发祭司之首、最强大的祭司是掌管公正的大祭司提尔。”
“掌管公正的提尔,大祭司提尔......”
“为了终结魔神的时代,他是先知最早分裂出来的红发祭司。先知最终预见到,能终结混沌的只有公正。地上只有森林法则,公正的法则来自于天空中死门之内的规则体系,原不存在于地面上。盆地之国要得以创建、得以持续,最需要的是公正的法条。如果不存在公正,人类的世界必将覆灭,残忍的魔神会重回大地。”
瓦利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提尔,那个给了我父亲一袋金砂、一枚戒指、一个任务的大祭司,从此注定了维达的厄运。索克,他到底想要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的领悟力比维达高得多。你一定听说过,混沌之瞳原本是属于先知的眼睛,虽然我只是冷酷无情的白袍祭司,没有高尚的智慧,也不敢定论公正,它们还是能告诉我足够多的事情。”
索克闭上了眼睛,“你知道吗?在这个欲望之窟,白袍祭司必须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先知会聆听我们的心声,这叫做忏悔,以达到我们的平衡,心灵的平衡也好,灵魂的平衡也好......你必须理解,我与卡厄尔、弗洱涅尔,与你们都没有任何恩怨,驱动我的是运行千万年的法则。即使你们恨我入骨,我也不会仇视你们。因为白袍祭司与红发祭司一样,早就抛弃了自己多余的欲望......”
瓦利盯着她,一动不动地倾听。他第一次充分又平静地看清了索克的脸。如果不是因为一对灰色的瞳,她应该是个极美的人。她比其他白袍祭司都更高大健壮,瓦利忽然觉得她似曾相识,一种远早于最初记忆的熟悉感袭来,让他不得不打了个冷战。
“只有黄金君主与我们不同。”过了良久索克才说。
“黄金君主,他到底是什么?”
“欲望。”
“欲望?”
“对,纯粹、不羁的欲望。先知本身也是生命,并不例外,所有生命都是从黑水的土地里爬出来的。他和其他红发祭司对魔神的征服,首先印证了森林法则。然而为了发挥自己更大的力量,就必须倾听理性之声,所以从先知和其他红发祭司,到我们白袍祭司,直到黄金城的住民都借助神木之力把多余的欲望祭献了出去。你要明白的是,欲望并非邪恶,只是人终会被它降服。欲望汇聚起来君临黄金王都,成为走出蛮荒实现统治的原始形态,能按照自己的意志驱使人,可惜它并不稳定。”
“我听别人说,红发祭司不必听他的,红发祭司能控制他。”
索克睁开混沌之瞳,对瓦利笑了笑:“没有人能完全控制欲望,这永远是个悖论,人只能暂时扼制欲望,时间一长人就会病态,因为抹消欲望就是抹消自己。人是做不到抹消自己,也无法仅仅依靠理性而活的。活得越久的人最终越明白,生命本身就是各种欲望的集合体,即使它们汇聚成湖有剧毒也罢,人终将欣然喝下它。”
“这就是生命之水的秘密吗?”瓦利抿了抿麻木的嘴,他的心中有着隐约的忌惮,面对遥远的未来时,对自己的恐惧。
“只有死人才可能最终凌驾于欲望之上。至于活人,它清楚地知道所有人的弱点。你看,也是它打败了盆地内最强大的一对情侣,琳达和维达。可惜,真是可惜。”索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她的一只盲眼中居然留下一滴灰色的泪水。
瓦利讶异地望着她,“人们都说,是你,盲眼的索克打败了强悍的琳达和维达。”
索克摇摇头,“不管是白袍祭司,还是红发祭司,都没有真正意识到欲望的强大。生的欲望、性的欲望、对物质和力量的欲望、权力的欲望、复仇的欲望,它们都是一回事,这些从森林法则的混沌中诞生的力量都异常强大。”
“我知道,几年前的围城之战,你和维达不一定会输给我和尼卡*。维达轻易拧碎了尼卡的斩魂剑,让我吓了一跳,那可是王族战胜魔神用的宝剑。我明白了,他一定在黑水的考验里得到了复仇的毁灭力量,足够终结这个时代的混沌之力。而你的力量......我用先知的混沌之瞳只能看见一小部分,所以你是令我们白袍祭司忌惮之人,就像害怕君主一样。”
“索克,你刚才念出的那句古语,我猜它的含义大致是‘神木漂浮起来’的意思,对吗?”
索克点点头:“你能看透这些也是早晚的事。古语的本质,其实只是说出这个盆地世界中的真相,它是最原始基础的,用来描绘、编制这个世界规则的语言。古代的魔神,活过数万年的树木也会说出揭示世界本质的语言,而这个世界必须回应古语箴言。即使在盆地之外,你一定注意到古老森林里,守护森林边缘的古橡树,它们在森林中有灾难时会开始互相交流支持,以抵御灾害,那就是古语。”
瓦利点点头:“黑水另一边的世界是混沌的,充斥着丛林的法则。那里的洞穴野人,把森林里诞生的生命叫做瓦利,也就是森林之子。森林里的老橡木会互相说话,我懂它们的语言。”
“原来如此,另一边也已经进化到如此境地了。”索克喃喃道。
瓦利盯着比自己腰腹更粗壮、矗立在石鼎中的那一截古神木,慢悠悠地对它说道:“帮森林之子个忙,漂浮起来吧,古老的神木躯骸。”
古鼎里立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半掩埋在众多白色古骸中的粗壮古神木漂浮在了空气中。瓦利还让它在神堂里绕了整整一圈,然后才让它重新回到了古鼎里。
索克早就从椅子中跳起来,她盯着那段古神木,声音颤抖着:“果然会是这样,我就知道!你......你就是我们背负的债,清算的时刻已经到了?”她抬起头来往王族内城的方向大声道:“先知,提尔,你们都看见了吗?”
“和我一起上去吧,瓦利,是时候了。”神堂的入口处站着约拿,他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那里。与几年前遇见时相比,他的容貌体型毫无变化,仍然是当时来迎接他们的金发男孩。
瓦利走近约拿,让约拿牵着自己的手,他已经比约拿高了半头。他喜欢这个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令人感到亲切的气息。
“等一等。”身后索克的声音。
“请帮我把它们还给先知,我已经看够了这个世代,暂时不再需要了。”索克的声音黯淡,似乎失去了气力。她原先棕灰的长发一瞬间变成了纯白,手掌中托着一对灰色的眼球,它们的表面似乎环绕着灰色的云雾,云雾间发出黯淡的光。索克的眼眶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她不由分说地把眼珠塞进瓦利的手中。
神堂朝向神木方向的墙壁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线,那里开启一道闪耀白光的门,索克径直走向那道门里,没有任何偏差,没有再回头。“我只是变回了本来的样子。”她说着逐渐隐没在白光之中,闪耀的门在她的身后消失不见。
*曼尼,即Magni,在北日耳曼语中意即“力量”。在北欧神话中,曼尼是雷神索尔和第一任妻子女巨人雅恩莎撒的儿子。传说索尔和巨人赫朗格尼尔决斗并获胜,但巨人的尸体倒下时压倒了索尔,没有人能搬动巨人的尸体。索尔被困在尸体下,直到曼尼前来举起巨人,并救出父亲。
*尼卡,或尼刻,即Nike,原本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奈姬,即胜利女神,她是泰坦神的女儿。在古罗马神话中对应的女神是维多利亚。此处的尼卡为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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