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境界

作为近代极富盛名的文学理论批评著作，《人间词话》集中体现了王国维在文学美学等领域的思想。

《人间词话》

王国维评论诗词是以什么为标准的？我不得不提到在《人间词话》中最频繁出现的一个词——境界。境界高的就是好词，其他的诸如格律、声韵等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开头一句“词以境界为最上”奠定了全书的基调。我们就明白了在书中，作者将要以境界为高下来品评词。

一、境界的高低

哪些词在作者眼里是境界比较高的呢？

水调歌头

宋 苏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对于苏轼的《水调歌头》，历来都是推崇备至。在这首词中，确实有几句脍炙人口的名句。在当代，这首词甚至被改编成了流行歌曲的歌词。

饮酒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陶渊明的诗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被王国维认为是无我之境的典范。无我之境比有我之境显然要更高，盖写有我之境的诗歌比较多。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王国维对李煜的评价甚高，“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从句到骨到神，境界一层高过一层。我们知道，词一开始可能是那些伶工之流所作，难登大雅之堂，可到李煜这里，却一变而为士大夫之词。虽然李煜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但是他却因为“不失其赤子之心”也能写出高境界之词。如果词的境界和阅世的深浅有关，那么阅世浅的反而性情真。性情既真，境界也就自然高了。更难能可贵的是，王国维是一个学贯中西的学者，他还运用尼采的理论“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李词中有写自己的身世，但如果仅停留在此一层面，那么这词的境界也不会高。只有词中所写的有其他人类之共性，那么境界始大矣。

天净沙·秋思

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小令“深得唐人绝句妙境”。在这里，我们比较一下另一首词，同为元代的白朴写过一首《天净沙·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前者之所以境界高是不是因为里面出现了“断肠人”？景中寓情，故境界高。

扬州慢

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当然，对于一些境界不高的词，王国维也提出了中肯的批评。比如他认为姜夔词的境界比较低。《扬州慢》是姜夔写景的代表作，王国维认为“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虽然“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所谓的“隔”可以指对我们读者造成了隔膜，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指的是“景”与“情”之隔。文字和人所体会的意境并不完全一致，我们所见之景与作者所要表达之情不一样。姜夔的词不让人觉得有言外之意，所以才会不入流。

二、三种境界

也许是通过对词的品评，王国维渐渐悟出成功的境界。他认为凡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人一般都经历三种境界。第一种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种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种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三句分别出自不同的三首词。如果把它们还原到词中，那意思显然不是王国维所言“三种境界”之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说要确立自己的目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说要为了这个目标而做的努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不易理解，不过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终于实现自己的目标。

但如果用我们这个意思去解词，那就“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确实不是词的本义，难怪“不许”。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本来指的是离愁之恨，思念之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的是对所思之人无怨无悔的挚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写的是一个孤高、淡泊和寂寞的女性形象。作者写了什么与读者读到了什么可以不一致。

王国维也为自己能提出“境界”似乎高人一筹而自喜。严羽的《沧浪诗话》所谓“兴趣”、王士祯所谓“神韵”在王国维眼里都“不过道其面目”，还是比不上“鄙人拈出‘境界’二字”。因为“境界”可以“探其本”。

不光词有境界，做人、做学问都要有境界，这就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