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村里大多数老人都有绰号，至于绰号怎么来的，也没有人能说清楚，大家都这么叫，也都习以为常了。现在这些老人基本都已去世，他们的绰号也将随着他们的逝去而逐渐被人忘记。我离开老家已经很多年，对近些年家乡发生的事都不太知道，想起家乡就自然地想起小时候的那些老人，想起他们的绰号和事迹。写这篇文章，算作是对那些逝去老人的纪念吧。
老公鸡，可能因为他像公鸡一样爱与人争斗，所以才得到这个绰号，但在我的印象里，他并不好斗，人还是很开朗和善的。他在村中开了一个代销点，那个时候这可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商品零售中心，一个村日用商品基本上都从他那里购买，比如盐、醋、火柴、烟等。我常到他那里买东西，中午做饭没盐没醋了，母亲就让我去买。父亲抽烟，有人到家里串门，一看没烟了，也让我去买，那时好像抽的是“春雷”牌香烟，两块钱一包。我自己也经常私下光顾他的店，拿到五分钱或一角钱就去买糖，有时候他还多给我一个，他家的糖确实很甜。他活了一个大年纪，最后在自己家里善终。
肉驼，他后脑上长了一个肉瘤，像鸡蛋大小，凸出在外面，可能是这个原因，大家才叫他“肉驼”。他性情不急不缓，说话稍微有点口吃，记忆中冬天常穿一件黑棉袄，戴一顶火车头帽子。我上小学的时候，知道他和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到鲁山收“皮子”，就是将刚杀掉的牲口的皮（比如牛皮、驴皮）买回来，晾晒干净以后，卖给皮革加工厂。鲁山县距离老家有两百公里，他将收取的“皮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拖回来，路上的艰难可想而知。说到这里，“肉驼”这个绰号还真合适。为了赶在“皮子”干燥之前将其打平，他就和伙伴一人抓着皮子的头，一人抓着皮子的尾，用力地将皮子甩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甩，就像摆动绳子跳绳一样，发出“啪啪”的响声，这叫作“甩皮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是在凌晨5点左右甩，这种响声曾伴随我早起去上早自习。后来，听说在他过生日那天，他突然倒在厕所里，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坏，具体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喜欢和女人搞暧昧？他曾当过国民党的兵，是个马夫，会医治马腿上的伤。他从部队逃跑出来，回到家里种地，因会医疗马腿，村里谁家孩子崴到脚，就找他给“捏”过来，大家相信人腿和马腿是一样的，因此他也就逐渐成了我们那一带小有名气的骨科大夫。记得好像他还为我“捏”过脚。他性格好，爱和孩子们说说笑笑，给我讲过他在国民党部队里的“风光史”，动不动就是骑着高头大马，拿着三尺长的军刀，很是威武。以他的身材和性格，我觉得不太可能。他还和我下棋，既不是军棋，也不是象棋，更不是围棋，而是在地上画一个八横八竖的棋盘，用石子和树枝当棋子，按照土规则，把对方的棋子一步一步完全吃掉，就这样分出输赢。记得有个暑假里我对这个很上瘾，没事就拿个席子放在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下棋。他也是高寿，生病躺在床上时我去看他，还是乐呵呵的模样。
还有歪头、阵雨、坏瓜、铁蛋、万事通、狗蹬、狗拽、大吹、黑猫等等，这些绰号都很形象，反映着农村熟人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带有丰富情感色彩的关系，与现代社会以职务相称（比如刘总、王老板）的单调表达很是不同。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绰号，比如夹板、玛利亚、国老，但这些绰号都没有村里那些老人的绰号有冲击力，也缺少了强烈的感染性，感觉不是特别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