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精

一

“地里真有西瓜精么？”

点点放下手中的玩具，那是一个小木片，上面钉了三个大头针，用手轻轻一碰，就会跑很远。

“可不是有西瓜精，我们得看着，要不西瓜就少了。” 坐他对面的老头姓赵，满脸皱纹，脚旁边是一袋西瓜，那是今年夏天刚出来的西瓜，点点父亲是乡里的信贷员，认识很多人，每到有什么西瓜、花生熟了的时候就会有人往家里跑。

“西瓜精长什么样？”

“圆的脑袋，跟西瓜一样，大眼睛，像鸡蛋！黄的头发，叫起来呼啦啦，呼啦啦，跟风匣子一样。”

点点见过风匣子，就是一个大的木头箱子，有个把手，一推一拉，就会发出呼啦啦的声音，风匣子旁边有个小洞，一推一拉，风匣子就把灶火吹的旺旺的。

可是，西瓜精不该跟妖怪一样，叫起来像老虎“嗷嗷”又像是怪兽“吼吼”么？

“不信”，点点说。

“不信你跟我去看。”赵老头说。

点点想去，又看看旁边的妈妈，妈妈微笑着：“去吧，不过这会热，晚些再走吧。”

妈妈开始收拾东西了，有水杯，有一个玩具小汽车，还有一个小被子。

再晚些的时候天已经没那么热了，空气中充满了松香和花草的味道，一只鸟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点点看的出神，那是一只啄木鸟。

啄木鸟哎，长长的嘴巴，圆圆的眼睛，它看着点点，又看了看周围， “梆、梆、梆”的开始敲树了，点点知道那是给树治病呢！

二

老头骑了自行车，把点点抱上来，说：“走啦啊。”

自行车晃了晃，赵老头上来了，自行车又晃了晃，赵老头开始蹬车了。

“妈妈再见。”点点说。

“吱呀吱呀”，自行车穿过胡同。

“吱呀吱呀”，穿过马路。

马路对面有个池塘，点点去过，池塘里有荷叶，有小蝌蚪，还有青蛙不分白天黑夜的在那叫。池塘还有很小很小的虫子，有次点点把衣服弄湿了，妈妈洗衣服的时候还看见有小虫子在游，妈妈说：“你看！你看！回头虫子把你给吃了！”

虫子应该不会把自己吃了，点点想，虫子那么小，妈妈是不想让去池塘玩。

“吱呀吱呀” 自行车走到了小树林，小树林就在马路边上，再晚些的时候，知了就会从树林里爬出来，爬出来的时候是个小虫子，有个硬硬的壳，它们爬的可慢了，点点和爸爸晚上拿着手电筒就在小树林里转，边转边看，要是有知了爬上来，点点就把它抓起来放到自己的罐头瓶里，妈妈在罐头瓶上绕了好几圈毛线，最后做成一个可以提的把手，快装满的时候点点也困了，爸爸说：“回家吧，知了也睡了。”

点点还想再呆一会，可实在太晚了，坐着爸爸的自行车晃呀晃呀就回家了，爸爸一路上会讲故事，讲完一个还会说：“不准睡啊。”

点点眯着眼到家里，下了车就不困了，把罐头瓶里的知了倒出来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十七，它们在地上爬呀爬呀，点点就抓呀抓呀……爸爸说:”睡吧!”

点点就把它们都装到瓶子里，妈妈会在瓶子里装上水，再撒上盐，第二天点点起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有香喷喷的炸知了。

……

“还不到么？”点点问。

“快了。”赵老头说。

路的两边是一排杨树，有风的时候叶子就“哗哗”的拍手，树上长满了眼睛，它们就看着自行车经过，树的后面是玉米地，都已经跟点点一样高了，玉米刚下来的时候最好吃了，烤着吃，很香，也很甜，一粒一粒的玉米下都是甜甜的汁，把粒上的皮咬破的时候脆脆的，吃的满嘴都是。

三

终于到了，这里叫松海。

点点知道赵老头就住在松海，他想着松海，松海，一定是松树可多了，可是一棵也没有，赵老头下了车，一头牛拉着车在点点跟前停下来，它看了看点点，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对着点点说：“哞~。”点点明白它的意思，他是说：“点点，你好，欢迎你到松海来！”

点点冲它挥挥手：“认识你也很高兴”。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光着膀子，肩膀上搭了一条白毛巾，毛巾已经有点发黄了，车上有一些西瓜，那人从车上下来对赵老头说：“一会帮忙去啊。”

赵老头说：“好的。”

那人看着点点：“这是谁家孩子？”

“张信贷的儿子”。

“呦！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他还在怀里抱着呢!”说着用手摸摸点点的头，点点感觉到了手的热度，也感觉手上有硬硬的东西划过头皮，那是老茧，手要先磨出泡，然后把泡磨破了，就会变得很硬，变硬以后就再也不怕磨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变得很大，很红，但还是有些刺眼，旁边的云在太阳旁边排成一条一条的，挨太阳近了就是金色，离得远点的就是红色，那人上车了，用毛巾擦了擦汗，嘴里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年西瓜能卖个好价钱。”说着就远去了。

点点在赵老头家吃过饭,赵老头对点点说:”跟我去吃西瓜吧？管你吃个够。”

点点想着西瓜堆成小山的样子，点点就在山顶上爬，爬到了最高处，看到一个很大的西瓜，点点就对下面喊：“接住了。”然后就把西瓜推下去，西瓜滚呀滚呀就到了山脚，一群人看到西瓜开心的不得了。

到了吃西瓜的地方才发现就是个临街的小铺子，外面又用布搭了个大棚子，棚子低下摆了几张桌子，桌子旁边围满了人，有人专门负责切西瓜，吃的人吃完就把籽吐在桌子上，有人专门来收，西瓜切的块很大，点点把脸和下巴都埋到西瓜里了，吃的正高兴听到有人说：“这是谁家孩子，怎么把籽都给咬碎了？”说的是点点，点点吃的时候有些籽没有看清。

赵老头说：“张信贷员家的孩子。”

那人跟爸爸认识的，看了看点点，说：“呦！长这么大了？过来玩啦？”就不再说话。

点点有点不好意思了，赵老头说：“这是今年一起挑出来的最好的西瓜，留作种子的，要是咬坏了就没法种了。”

点点知道种子要放在土里，还要浇水、施肥，等着发了芽，长大，开花，蜜蜂就会来采蜜，然后花落了，就会长出果实来，慢慢的果实长大，种子就在果实里。点点知道了要留做种子，吃起来就很小心了。

四

西瓜吃完了，天也黑了，赵老头带点点去西瓜地，西瓜地离得很远，赵老头拿个大瓶子，瓶子里是水，赵老头背上还背了点点的包袱。

出了村庄，点点就看见有座桥在河上站着，河里的水水静静的，两边的树在河上留下黑的影子，知了在“吱吱”的叫，不时地听到扑通一声，那是鱼儿偷偷的跳出来了，还有青蛙“呱呱”的叫声，蚊子在耳边飞，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有时还能看见一团黑影子，点点挥手过去，手里却一只也没有，而影子“嗡”的声音变大起来，接着又变成一团。

过了桥就看到有绿油油的叶子，一眼望不到头，西瓜就长在叶子下面，三五个一团，紧紧的挨着，都是圆滚滚的。

在路的两边有一个一个的小棚子，用棍子搭起来，像是个小帐篷，上面绑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小棚子三三两两的一直延伸到远处，帐篷里有的还点着蜡烛，也有在帐篷旁边点草的，那是艾草，那种气味是可以把蚊子熏跑的，赵老头边走边跟帐篷里的人打招呼，他们都几个的凑在一起，打牌，抽烟，笑声不时地从人群里爆发出来。

到了一个小帐篷，赵老头说：“到了。”

旁边有人来聊天，赵老头就招呼着，有个年轻瘦瘦小伙子跑过来，问：“叔，这是谁呀?”

赵老头说：“这是张信贷员家的孩子。”

小伙子嘿嘿一笑说：“哎~晚上别被鬼抓走了！”点点往赵老头身后躲了躲，那小伙子却跟过来，伸手在点点肩膀捏了捏，又说：“又香又嫩的小朋友，妖怪最喜欢吃了。”

点点有点害怕，肩膀也有点疼，眼里都快迸出了泪花，赵老头点上根烟，对着小伙子说：“滚!”。

小伙子笑着跑开了，边跑还说：“叔，今天还拔草么？。”

赵老头说：“今天就这吧，明天再说。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在半空中看着西瓜地，今晚的星星不多，有几片云在月亮跟前飘着，月亮给它们镶上银色的边，云动的很快，有时候云会把月亮挡住，周围变得更黑了，蝈蝈的声音就变得响亮起来，偶尔西瓜地里会“呼啦呼啦“的响一阵，点点心里就有点紧张，可接着就又静下来。

月亮偏西的时候点点困了，西瓜地里不时的有人在唱戏，也有喊破了嗓子的，远处就传来哈哈的笑声，也有人打哈欠，打的好大声，在空旷的西瓜地里传出去好远好远。

赵老头在棚子门口坐在地上磕鞋，鞋里“噗噗”的掉出小土块来。蚊子还是有的，点点已经给自己又喷了三次花露水了，可左腿膝盖上，右边胳膊上还是好几个包。

点点想睡，又担心自己错过了西瓜精，这会赵老头已经躺下了，点点从棚子缝里偷偷的往外看，外面除了月亮照下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

点点只好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躺着，耳朵听着外面蝈蝈在叫，听着河边青蛙在叫，听着蚊子从耳边“嗡嗡”飞过，听着风把叶子拨弄的“哗哗”的响。

五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在喊：“叔，睡了没？“那是白天的小伙子的声音。

赵老头“嗯“了一声爬起来，点点赶紧也爬起来在后面跟着，小伙子就在棚子旁边站着，看见点点，来了句：”西瓜精来了。“

赵老头问：“啥事儿？“

小伙子说：“来找你的，有个人带他妈看病去，后半晌都出来了，说是找李婶。”

后面有个影子拉着板车过来了，车上围了一圈，跟个房子一样，房子前面还有个昏暗的小灯，车走近了里面黑黑的，有个人躺在车里。

那人见了赵老头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来，赵老头往前推了推，说：“刚抽过。”

那个人就不再让，说：“赵哥，我家是王庄的，就是西边武口旁边的那个，跟你打听个人，叫王景。

赵老头说：“你说的是刘三家的王景吧？早都没她了。”

“那他家还有人不？这都半夜了。”

“有个儿子，在外地。”

那人听着有点急：“那咋办？”

“要不去我家吧？” 赵老头说。

“去我家也中。”小伙子说，。

影子对赵老头说：“不啦，不啦，不麻烦您了，我晚上赶赶，明天一早还能到医院，早点看，早安心啦。”

影子把背带往肩膀上一套，拉了车就要走，赵老头说：“别急，别急，我给你摘几个西瓜。”

“不用，不用，带的有水。”影子还是要走。

小伙子一把把车拉住了：“等着等着。”

赵老头从地边找西瓜，拍一拍，“嘣嘣嘣”的声音传出来，不一会车上有了好几个。

影子说：“够啦够啦，谢啦老乡。”

赵老头说：“这是路上吃的，我再给你摘几个，凑个饭钱。”

影子说：“那哪能，我带的有钱。

小伙子说：“没事，我们这西瓜多，你拿点去卖也能挡挡事儿。”

赵老头喊点点帮忙，点点就在后面跟着，西瓜的叶子有点磨腿，痒痒的，赵老头拿一个，就递给点点一个，西瓜很大，也很沉，点点抱着很吃力，走到路边，影子就接过去，来回四五趟，点点都出汗了。

那影子说：“赵哥，赵哥，就这吧，车上也放不下了啊。”

赵老头说：“好。”自己抱着个西瓜回来了，往车上一放：“就这吧，大半夜路上车开的又快，别出了事儿。

车上躺着的人小声说了什么，影子转过身去听，听完了转身对赵老头说：“谢啦，我走啦。”

赵老头和点点回到棚子里，点点真的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蝈蝈在叫，听着风把叶子拨弄的“哗哗”的响……

六

早上的时候点点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点点跑到外头，看见路边多了一堆草。

赵老头在外头对着草抽烟。

点点问:“西瓜精来了？”

赵老头哈哈的笑起来。

点点又问：“西瓜少了么？”

赵老头笑着说：“西瓜也少了。”

“西瓜精长什么样？”

“你不是见过了么？”

这时候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升起的太阳和落下去的一样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