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界限

讲述最近关于亲友的两则小故事。

一位年近八旬的独居老人，因家中遭遇洪水，房屋倒塌。事后，子女们商量给老人重建房屋。然而，最大的儿子却处处提反对意见，认为没必要修，甚至连院墙都不修。那么老人家就光秃秃地对着外面的天地连一点私密都没有吗？老人伤心万分，不止是因为儿子不管自己的基本生活保障，还因为这是自己最疼溺的大儿子。从小宠爱到大，到头来连自己住哪都不管。

无独有偶，他的年近七旬的弟弟，也遇到类似的情况。老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自不必说，在农村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最被疼溺的那一个。现在女儿们出嫁在外，儿子也娶妻生子，一家老小在一起生活。本该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悲苦而不敢言。因为他已经成了家中最没地位没存在感的那一个，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看病也没人在意，甚至横加阻挠，老人只好偷偷跑出去找弟侄辈帮忙，然而被发现后连弟侄辈都难逃其咎，没人敢管。

这两个老人都是我的亲人。听闻这两个消息，心中满是悲痛，却又做不了什么。感觉上世纪的事情，如今竟然依旧在上演。两个年迈的老人，要怎样度过他们这悲苦的晚年岁月？一个家徒四壁，自己已无力修复，面对着被大水冲垮的墙基默默叹气；一个高墙院落，但院里的人却不是自己最亲的人。只得每天扛起锄头，迈着那瘦弱沉重的双腿，到田地里去打发一天的时光，似乎这默不作声的土地才能给予他最后的安慰。

有人感叹：养儿子有什么用？到头来，儿子成了最靠不住的那一个。也有人感叹，看来孩子还是要从小严加管教，该打就打，坚决不能手软！溺爱出来的孩子没一个懂事的啊！

沉浸在悲痛里的我听闻这几句，心中又是一惊。这代复一代的故事，到现在还要继续上演？养儿子有错吗？恐怕只要决定养孩子就没选择的权利了吧？养儿养女是自己选择的吗？爱孩子有错吗？没有爱，我们是怎么长大的？是怎么学会善意对待这个世界的？

听上去，这言语里充满了正义和决心。然而在我看来，这究竟不是故事里两个老人境遇的根源。作为家中的长子和独子，他们的确被捧在了手心，但不懂养育之道的家庭，在遇到没法解决的难题面前也从未少使用过暴力。很多非常爱孩子的家长，包括我自己，面对孩子的大哭大闹情绪崩溃，也难以避免地忍不住动粗打骂孩子。等孩子再大一些，活泼好动、有自己的主意、不肯听家长指令，便会上演很多鸡飞狗跳。家长拿着笤帚追着孩子跑的场景实不少见。上述两个故事就是这样的环境。宠溺或暴力并不能让一个孩子成为想成为的人，一味的宠溺，只会让孩子感觉不到界限，也无法形成对他人对社会的责任感；一味的暴力，则会毁灭孩子与父母社会的链接，沉浸在冰冷的世界里，长大后必然也会暴力对待他人。

所以，关键在养育的过程中是否注入了爱，并且在爱与界限之间找到平衡。带着爱意的指教，会让孩子习得同样带着爱意去对待他人；规则感明确的指教，则会让孩子明白自己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感。当一个孩子赤手空拳来到世界上，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陌生的。所以，孩子会运用全部感官和力量去探索、模仿。如同草原上初生的小野兽，它们是没有界限感的。野兽的妈妈不会教它们社会的法则，而人类的小婴儿从出生起，就需要学习所有本领和规则。父母便是他们学习模仿的最初最重要的对象。爱与界限，均从此习得。当你看着孩子的时候，TA能够从你的眼睛里感觉到爱，并反馈给你爱；当你用巴掌打孩子的时候，TA也能从你的暴力中习得暴力，并回馈给你。

我想到故事里的两个儿子，无法想象他们晚年后会是什么境地。但愿他们的子孙辈能早日觉悟，不要重复一代又一代的悲伤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