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独居最大的障碍是晒床单,没有另外一个人帮忙扯平床单晾晒的话,干了之后永远皱巴巴的。可是独行的话,连这点障碍也没了,还可以享受每天都睡在刚洗干净的床单上的生活。
但是事实上不可能这么整洁。我第一次出远门,一条牛仔裤穿了二十天。
背包是借来的别人的淘汰品,并不算大,塞上内衣,T恤,洗漱品和相机之后,连一双拖鞋都塞不进去了,更别说替换的裤子。
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选择性的剔除掉经历中的抑郁,不甘,惶恐和患得患失。副作用是很多细节也随着情绪一起被剔除掉了。如果当时没有立刻记录下来,若干年之后再回忆,剩下的只有空洞洞的故事。人物,地点,心情,全都模糊掉了,只有患得患失这一种情绪,最后可以梳理出来,自己究竟得了什么,失了什么。
我记得出发的那一天,是跟着一股寒流南下的。因为背包装不下衣服,所以我在北方脱下了棉衣,跟寒流赛跑。
到了这个陌生国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买了一样当地特产——拖鞋。我把拖鞋装进塑料袋,挂在包的外面的时候,肯定没有想过这双拖鞋会在接下来十年的各种旅行中陪着我。直到最后它也没有坏,是我厌倦了,用一双打折卡骆驰代替了它。
接下来的两周,我旅行依靠的是联程大巴。如果不打算在一个地方过夜,就坐卧铺车离开,天亮了又是一个新的地方。
我到达过衰败的古老都城,穿过开满莲花的护城河,在雨中来到宫殿的废墟。那时候的工匠,用青花瓷的碎片装点墙壁。
站在宫殿的旧址上,甚至可以想象,几百年前宫里的人们,怎样在无所事事的下午玩着投壶游戏。
我到达过古旧的小镇,狭窄的石板路两旁是低矮的民居,河的另一岸,有新娘子提着纸灯笼拍照。
我到达过高原上的湖边小城。在路边摊买了烤鹌鹑,拿到烧着壁炉的咖啡店,配着红酒吃。
甚至有一天,我路过一个医院广告的时候,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果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狗咬了,我要怎么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呢?两天之后,我在一家冰激凌店吃过东西,回旅馆的路上,一只路边商店门口趴着的狗,突然跑过来咬了我一口。因为带不下太多换洗衣服,我只穿着我最厚的一条牛仔裤,那只狗楞是没有咬穿,让我逃过一劫。
有惊无险的,我来到了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站,一个繁华的大城市。最后一晚,我坐在旅馆附近的一个广场旁边,看其他旅行者来来往往。一个黑人在舞棍,我就坐在花坛旁边看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小男生,他长得可真好看啊,完全不像当地人的容貌。可能看久了也很无聊,小男生羞涩的跟我搭讪,原来他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每天在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梦想是能够和他们一样环游世界。我们用蹩脚的英语聊的很开心,一直聊到天又下起了雨。
广场空旷,我们只能躲在一个狭窄的牌坊下避雨,可是雨这么大,即使旅馆并不远,我也没法冒雨冲回去。他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一个中年男人出现,给他送了一把伞就离开了。他羞涩的跟我说,那是他的哥哥,专门来送伞,这样他就可以送我回旅馆了,
旅馆已经锁门,我按了门铃后老板打开院子的铁门放我进来,赶紧锁上门进了屋。我跟小男生道了谢,刚要冒雨穿过院子进屋,他突然喊住了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钢笔和本子,写下了联系方式,把纸撕下来,穿过盛开的蔷薇从铁栅栏的缝里递给了我,让我和他保持联系。我答应了,握着纸条冲入雨中,回到了屋子,他才打着伞慢慢离开。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大到足够洇开刚刚写上的钢笔字迹。我们刚刚留下了联系方式,就失去了联系。
十年中我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他环游世界的梦,想起他希望我去环游世界,然后告诉他我都去了哪里,见过了什么。
我想,去那个装满的旅行票据的鞋盒子,找一找这个纸条,看一看时间否让墨水褪色,或许还能留下笔尖的划痕。
我想给他写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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