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娃妈的双手颤了十几年,即便大儿子猪娃,在本村开着出了名的私家诊所,悬壶济世,救死扶生。却奈何不了母亲的疾病。奈何不了母亲的疾病也就罢了 ,奈何不了自己女人的火脾气,坏脾气,让整个柳家村的男女老少,没少在背后嘀咕他怕老婆的闲话。说实在的 ,猪娃长得四方面白,文文静静的一介书生,自打和他的女人巧巧结婚,心下不通快,是真的。数次吵架时,他一定会冲口说出离婚的字眼,又数次被自己女人更大的怒火浇灭。他惹不起自己的女人,躲也躲不了她。躲到他母亲居住的老院子,巧巧从他们居住的新院落,顺着小巷,拐上两个弯,追撵到大街的老院里,又蹦又跳,骂他们家的祖宗三代,让他们一家人死干净……。要不带上家里的切面刀,说猪娃,你不是想离婚吗?天天儿惦念着离婚的事,今儿个我就成全了你,你不是医生吗?你就用这把刀剁了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在你刀下,我巧巧不怨枉。你想休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你今天剁了我,你就彻底解脱了,也不用给你上公社离婚,没丢了你先人 ,丢大了我先人。你今天剁了我,你猪娃就是个自由人了。巧巧把刀往猪娃手上塞。猪娃两手攥紧了拳头,那张白纸似的方圆脸上,因愤怒更显得灰茫。你不剁了我,你不是你嬷要下的。
猪娃妈就站在猪娃一边,你都说的什么呀,我猪娃那么面善 ,让猪娃剁了你,他还能活成人吗?
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们娘俩背地里快咒死我了,你儿子今天不剁了我,不是你这老母猪要下的。
猪娃妈气得浑身打战,也没个敢劝架的。谁劝架谁遭殃 ,巧巧会把他们粘在一起,花哨的骂。其他女人凶的名声本队人知道,巧巧的名气,不光本村人知晓,邻村上也传得纷纷扬扬。这会儿,门口的看客不少,谁也不会上院里拉架的。
躲也躲不起,惹也惹不下,猪娃闹了几次离婚风波,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巧巧回了家。
猪娃妈等老大夫妇走远了,门口相熟的女人们进了院,才敢大声哭出声,哭她那被媳妇捏成软柿子的大儿子,哭她那死去的老头,哭她那年纪轻轻就过世的二儿子。如今没个为自己撑腰的人。老二媳妇和村上死了女人的孙家老大一起过。双方都是各有俩个孩子的人,说是两头跑,大多日子,住在隔着几条街道的男人家。
老大媳妇总爱在人前学说 ,她和他们家猪娃是干出身 ,在新批的基地上,恓惶盖那三间住房时,她借烂了娘家的家底。她说当年猪娃他爹妈,把老院的家产,全好过了小儿子,他们夫妻俩,盖那三间房子时 ,老人一根椽檩也没给,他们就没有赡养老人的必要!
常言说,人有旦夕祸福。猪娃妈自打大病了一场后,还没丧失走路的功能,只是手抖颤的毛病,愈加得严重,渐渐做不好饭菜,吃喝成了大问题。
那天晚上,村上说事的老知客,把弟兄俩的家属聚在一处,好说歹说 ,说通了两家赡养老人的大事。老大媳妇说,他们虽然净身出户,当初说下生不养,死不葬的。如今公公走了,老二也没了,看在自家男人的面子上,总不能让村里村外的笑话。她男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落下不忠不孝的骂名,看在男人的面子上,也不说干出身的前尘往事了。
说好一家一个月的轮着过。老大十年前翻盖了三间老房子,也不差婆婆居住的地方。巧巧把她安置在一匝子平房处的门房里,那个大照壁后的一个小隔间内。平房避雨避风,隔冷隔热的功能很微弱,夏天热的人睡不着觉,天冷时,又不知从哪儿钻进来无数的寒气。诊所设在三层楼房正屋的客厅间,从老院搬到老大家,从老大家搬到老院,很快过了大半年。猪娃妈在大儿媳前,大气不敢出一下。她让她吃稀的 ,她不敢端稠的。好赖能吃饱饭,也就知足了。
又到了月底,大儿媳按着铁板钉钉的惯例,多一天也不会留猪娃妈的。天上下着小雨,午饭后,巧巧就把老人的铺盖卷,送到了老院的小门楼,像扔破衣烂衫般,眼没眨一下,顾自打了雨伞走了。二儿媳也许忘了老人的事情,稍门上上了锁,猪娃妈蜷缩在自家的门楼间 ,湿冷的过路风侵袭着她单薄的衣衫,侵蚀着她脆弱的筋骨。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冷又饿的猪娃妈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哎呀!你老怎么在这里呢?这死 老二家的,我到那儿喊她去!好心的街坊踩着扑通扑通的泥水路,走远了。
老二媳妇开门时,天还有点亮色,她冰冷着脸,说你过来也不知一声,叫旁人怎么看我呢?
猪娃妈紧着眼不错眼珠子的看着老二媳妇的脸,生怕自己惹怒了老二媳妇。抖抖颤颤的总算进了家。家,这个能遮风能挡雨的地方 ,进了家 ,有窗户有门,还有舒坦的炕,有自己的锅灶。
老二媳妇放下几个馍,就匆匆离开。猪娃妈说有馍就好。现下的馍全是小麦面,又白又香甜,有馍就知足了。她顺手颤悠着捏住一个馍,用几粒摇摇晃晃的牙齿,艰难的嚼了几个来回,每次总要梗直脖颈才能吞咽得畅快些。不管怎么说,馍是个易饱的东西,这会儿肚里有了些食物,人就多了份精神。她把束成筒状的铺盖卷,展到先前的老炕上,铺盖和外衣一样,有种潮呼呼的感觉。
冷是从脚心钻到她那四肢的,还是从打颤的心上,突然发散到身体各个地方的。 翻来覆去一夜,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天亮晃晃的,有朝阳的东西从该来的地方飞上了她那小木格的窗户。该起床了,今天偷了懒,本要抬个早,把院里院外收拾停当整洁,再把自己的土炕烧烧火。必竟是深秋时节,下过雨后,她这个老人儿,明显感觉到空气里丝丝的寒冷。也许不多会,老二媳妇就会在她心眼的期待中,把做好的早饭,热腾腾的早饭盛进没漆的缸子,暖暖的带过来。
手脚怎么不听使唤呢?猪娃妈努力了几次 ,敢情昨儿个凉重了,四肢软绵绵的,右手抬了抬,却摸不到自己的脸,身下粘粘糊糊的。八成自己落下瘫瘫的毛病呢?猪娃妈越想越难受,虽心知肚明,却干着急,就是直不起自己的身体。她只好瞪圆了两眼 ,拎起耳朵,捕捉起院里的声响。
老二媳妇开了稍门,进了屋间,才发现婆婆的异常。喳喳呼呼,很快招来门前屋后的人们。一边支使熟人喊他们家老大猪娃的,一边又打发人去喊嫁在本村的大姑姐和自己的小姑子。他们一个个赶着脚跟儿进了老院。两个姑娘处理好母亲身下的污秽,就着两只大铁盆,清洗起那些衣服被罩和床单。猪娃用听诊器听听母亲的肺部和心脏 ,那里好像没发生什么异样的征兆。又查了母亲的血压,还算正常。只好给母亲挂了心脑血管的点滴,输了一个礼拜的药物,其间凭多年从医经验,又试着换了几次药品。那些药物,进了母亲的身体,犹如进了朽枯的树木,全然没有活泛的迹像。
诊所的病人来来往往,打针取药,巧巧做的不错。至于候脉确诊,在自家男人跟前看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下个子丑寅卯。男人总到老院跑,巧巧说,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诊所的病人你不好好看,总惦记着你那不死不活的妈,她给你金子呢?还是给你银子呢?敢情你想让我们一家人吃屁喝风哩!
巧巧这么一说,猪娃心下虽然挂念自己的母亲,却也不敢天天儿跑到老院去。既然那么多药用了,在母亲身体上没了任何的效果,一个劲儿的要馍要饭,吃了没几分钟就拉了,吃多拉多,人也迅速的消瘦,并且干巴巴失了水分的样子。人们都说猪娃妈活不过这个冬季。养老的人,一晌一天的活。
老人不能自理了,村上说事的知客,又郑重的坐在老院的正屋间。这次不再是儿子赡养老人的问题,儿子,媳妇,姑娘们 ,都有了赡养老人的义务。从大到小,或从小到大的顺序轮着养,你们儿女家商量着。你们的母亲养你们兄弟姊妹不容易,最苦的日子,咬了牙硬扛着过来,也没舍得扔掉你们哪个孩子,也把你们姊妹几个风风光光的成了家。如今,老人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就仰仗你们几个,让老人在余生之年不遭罪,吃饱穿暖的度过,就是你们的福报,也是老人的造化。
知客说事是说事,儿女媳妇们做事归做事。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起先儿女媳妇们,轮着哪家,就哪家,该吃早饭午饭,时间看起来还准点。哪家没有个麻搭事,哪家没有个人情事理的应承。时日一久,儿子忙的时候媳妇来,女儿忙的时候女婿来。儿子女儿喂饱自己的母亲,还会活动活动母亲的身子,洗洗刷刷,说些唠叨的话,母亲也会用些简单的字句,表达自己的意思。媳妇女婿也会喂饭,老人吃下几勺子,她说不吃了,他们就停下喂饭的事情,随便用毛巾揩过老人唇边的饭渍,算完成了自己喂饭的任务,他们压根没想到 ,要翻动老人的身体,免却老人保持呆板睡姿的难受,也不会想到老人瘫久了,身板会生缛疮的痛苦事情。尽快喂罢饭,尽快离开,他们做的很麻利。
姑娘们三两天的过来,翻动母亲的腰背, 捏捏她僵硬了的胳膊和腿脚。她除了眼睛不太灵敏的感知外,口腔里再也吐不出一个浑全的字眼。再后来,姑娘们翻动她身体时,她还感受得到一丝丝的舒坦,她们在院里哗啦哗啦洗动她污秽的床单和衣物时,她再也听闻不到了。她记得生命最后一点光华,从她枯朽的身体上游走时,分不清是自己的亲人,还是门前那些熟悉的人们,有人命令似的分咐:端盆热水过来,把老太太屁股上的干屎弄干净,再说穿寿衣的事,老人干干净净的上路,以你们小辈人好哩!
猪娃爸去世七八个年头了。猪娃妈没能如愿埋进老头的坟冢边。巧巧说公公埋葬的坟地,风水有问题。这几年内,她腿肿腰间疼,都是公公埋葬的地方阴气盛的缘故。猪娃妈的坟地离自己老头,足有一百米的样子。婆婆的坟地,巧巧可是请了顶尖的法师 ,用罗盘定了几次,方确定下来的。
巧巧刚睡熟,就看见自己的公婆,兀兀儿站在自己床头前,立马打个激灵,清醒过来,就冲着空间胡乱咒骂一通。法师为她画好符,让她不声不响放进自己的枕头,并让巧巧在枕下放上一把促新的剪刀。能睡上囫囵觉,巧巧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可那天,突然从十几节的楼梯间滚落下来,腿拐了一个多月,对外面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扭伤的。其实 ,巧巧没对谁学说过,她上楼梯时,本来走得好好儿的,滚下时,就好像被谁在后背猛力推了一把的样子。暗地里,她把寻觅拜访各地的法师,当成了眼下首要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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