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上海人,一直到去世都操着一口浓浓的江浙沪一带口音的普通话,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正宗上海话,因为我从小就被告知我是上海人。并且从我认字起,我看到我所有的档案和证件里“祖籍”一栏里都写着“上海金山”的字样,那时我并不知道上海话也分很多种,有市区的方言,崇明的方言,南汇的方言,自然也有金山话和松江话。一直到我毕业在上海工作以后,有天单位同事叫我接二姑奶奶的电话,说“有个松江口音的老太太找你”,我才知道爷爷说的是松江话。因为他和他二姐也就是我的二姑奶奶,说话时是一样的味道。松江话慢条斯理,不慌不急,像极了古代大臣上朝时踱的方步,发音与上海市区话迥异。
我小时候生长在一个诡异的语言环境里。爷爷和我父亲兄妹三人讲话时,他讲的是松江话。奶奶和我父亲他们讲话时,她讲的是武汉话,而她并不是武汉人,是南京人。父亲、叔叔和姑姑他们聊天时用得最多的也是武汉话,这里面属我父亲的武汉话最差,音调应该算普通话拐着武汉腔,但用词却是武汉的。当他们和我们小辈讲话的时候,却统一都是标准的普通话,且他们兄妹三人普通话相当标准,字正腔圆,绝对令人意外。那时我最佩服的是我叔叔,他除了会说普通话、上海话、松江话、武汉话以外,他平时和婶婶说郑州话,同时他还有点结巴。
除了松江话,爷爷还会法语、英语、俄语和德语,据说还能看一点点日文,奶奶则会英语。我从小没有听爷爷讲过法语,我只是见过他书桌上的法语词典和一些法语资料。爷爷在世时,他曾亲口告诉过我,他的法语的听说水平和中文水平差不多,英语能说但发音不如奶奶好,能阅读;俄语、德语能普通对话,看文献要查资料;日语只能边查字典边看资料,不会说。我的确见过奶奶说流利的英语,且发音标准。
我的家族并不是一个大家族,我父亲辈只有我父亲和叔叔、姑姑三个兄妹。我的父亲出生在云南,所以他的名字中有一个“云”字,我叔叔和姑姑则出生在武汉。而我母亲是大连人,我出生在大连。从我记事起,全家除了我父母以外,都在河南郑州。可以想见,一家人过年说着多种方言但又和当地人完全不同的家庭是多么奇怪。饮食习惯也和河南完全不同,河南人面食多,主食一般是面条、馒头和饼之类。而我们家几乎每天都像南方人一样吃米饭,像上海人做菜一样爱放糖,像武汉人一样爱炖莲藕排骨汤。小时候过年,很少能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那时我父亲和母亲都在大连工作,很多年才能到爷爷家里看我一次,以至于我小时候对我父母亲都不是很熟悉,每次他们看我的时候,我都闹出一堆的事情。现在为人父了,也能明白那时我父母的伤心与为难。
爷爷是松江人,奶奶是南京人,父亲出生在云南,而叔叔和姑姑却出生在武汉,我出生在大连。当我跟我女儿总结这些的时候,女儿说了一句“爸,你确定咱们家不是吉普赛人?”
其实这个问题也一直是我小时候的心中疑惑,这也为我探寻爷爷、奶奶和父辈们的人生轨迹提供了另外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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