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扶着雪清儿坐于椅上，欲掀起裙角看看伤势。
不曾料到雪清儿会抓住他的手，她秋眸低垂，小嘴紧闭，摇晃着头。
“奶奶刚刚已经帮我上过药，您就不必了…”
这份深闺女儿的矜持让萧沐感到很是陌生，他开始怀疑眼前的雪清儿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位。
他半蹲下身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逐渐变得焦急。他不明白雪清儿的心境，更不明白自己的心境。一切像被蒙上一层笼纸，隐隐透着的零星火苗的光影。
“你到底怎么了！”
“如今两人独居一阁，我称你妻，你唤我夫，不…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可还记得你为我缝刀伤，如今换作我，你却…”
话说到一半，萧沐愤懑地起身，仰头看向顶梁，长叹一气。
“什么摔倒，定是我母亲又欺你，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就算都是假的，你作为萧府的客人，我也不想你受屈辱，你可明白？！”
……
萧熏兰闻声走了进来，极少能见萧沐对谁急，这让她愈发对雪清儿感兴趣。
表面清纯白净如一株白兰，内心是黑是白又无从而知。她不想悲剧发生在萧家。
萧熏兰：“刚刚老的伺候小的，如今又是为夫的伺候为妻的。”
“这世道怕是要乱！”
她用犀利的目光投向雪清儿，眸里一丝丝冷火在颤动。
“姐姐渴了，想来你们这边蹭杯茶水。”
“有劳弟媳了。”
雪清儿立即起身。萧熏兰的眼神告诉了她很多无法言喻的东西。
“姐姐稍等，雪儿这会便去做茶。”
见雪清儿走远，萧熏兰转而把冷眼怼向弟弟。
“父亲不知，继母不管，奶奶不问。别以为蒙骗得了你姐姐。”
“虽说红颜难求，得者有幸，不拘于规戒，然是非红颜尚不能知，更何况红颜祸水！”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句句到点，让萧沐有些无措。果然，她还是她，聪明灵敏，洞察真相。
萧沐：“雪儿遇见我时，确实落难。”
“姐姐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奶奶么！”
“您且去看看她哪点不似大家闺秀。”
被萧沐这么一说萧熏兰顿时没辙。
于是将信将疑踱步去到隔壁房，适逢清儿正抱着茶盏，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
如此甚好，她能细细观察一番。
只见茶膏浓稠正适，色泽刚好。点水精准，水量恰到好处，茶面均匀无缺。执茶筅击佛，来回旋打，富有节奏，急缓交变。
聚精会神的眸下，是一碗新鲜的上好的茶汤，泛着清淡而钩人的香气。
这斗茶技艺，倒是罕见。
雪清儿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这杯茶，她是真的有所倾注。茶具收于木盒，小心翼翼端起茶盘。
萧熏兰突然开口：“不用了，我自来。”
雪清儿：“姐姐！”
“伺候不周，让您久等了～”
萧熏兰端起茶杯，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块精致的画屏上。
“诗书琴画，阁楼布置得倒是雅致。”
“只是不知住的人可否有才情欣赏。”
她灵光一闪，抬起收手指向屏风。
“姐姐愚昧，能否向你请教一下那阙词的意思。”
雪清儿：“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是才女易安与夫君赵明诚的初次偶见。”
若非萧熏兰提起，雪清儿还未曾注意这些地方，她盯着画屏，两眼看得入神。
画中一位女子躲在闺房门后，望向院外，手里拿一枝梅掩住半边脸。
“易安作乐于深闺，听闻有客上门拜访突然慌了神，掉簪脱袜，甚是狼狈。”
萧熏兰嘴角微微翘起，看雪清儿的目光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原来描绘的是一场倾城绝恋，姐姐眼拙了。”
“清照的词境清新脱俗，没有闺阁女子的呆气，反而有几分豪迈。明城迷恋其中，便博得为父的同意，亲自登了李家的门。”
雪清儿：“莫非姐姐对易安的词也有所了解。”
萧熏兰：“但凡是未出嫁的女子，谁不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憧憬，又有谁不艳羡他们绝美的姻缘。”
她放下茶盏，缓缓绕到雪清儿背后，伸出手搭着她柔软的肩，脸上的表情别有意味。
雪清儿只觉两肩一时不堪重负，虽是轻轻的一放，却似将她的心压入五指山下，沉闷难以喘息。
萧熏兰：“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做了自己的主，执手织梦，你侬我侬。”
“你觉得，他们…幸福吗？”
雪清儿听出来话中有话，言外有意。此时她的心也是一片混乱，如四处结了蛛网的屋子。
然而萧熏兰企图一层层剥开。
雪清儿：“我…我”
“不知道。”
萧熏兰两手放开，长吁一声。原想会一会弟媳，到头来勾起了自己的思绪。
“你可知他们夫妇最终如何？”
雪清儿：…
萧熏兰：“李家受迫，明城奉命离家，李清照独守空房，内心忍受万分煎熬。尔后战乱纷纷，他们颠沛流离于人世。”
雪清儿：“但…但妹妹以为，若有情人终成眷属，纵使生活苦不堪言，也是甜在心头…”
萧熏兰：“有情人终成眷属？哈～哈～哈～可笑！！”
“门当户对的姻缘尚且看不到结局，更何况那些三从九流，名不正而言不顺者。”
“如今看来，名门望族只是一种奴役罢了！”
她早料到雪清儿会如此反驳。
几年前，自己也这般心存希翼，贪念那一时的迷醉，那顷刻间的暧昧。
正因逃避冥冥注定的命运，自欺欺人。最后才会落得撕心裂肺，寝食无心。
萧熏兰：“如是和你所想的一般，倒也无碍。”
“你可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命运作弄于她们，二十又八载的长相厮守，终抵不过一诏圣旨！”
“什么良缘？不过是官场上的博弈，政治的牺牲品！试问普天之下幸得几人嫁给了爱情！！”
姐姐给雪清儿的印象成熟稳重，高贵淡然，气质超脱。原以为她不为情所困，这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她胆战心惊。
萧熏兰，终是陷入了自身感情的漩涡里。那些零碎记忆，她本是不想重拾，任其淹没在生活的泥尘里的。
她失了分寸地大喊，正如多年积郁的心在呐喊。她狂笑，笑了一会又悲从中来，突然失声。
在萧家，她有地方可以发泄，也不怕被看出端倪。
眼角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珠子。只觉心隐隐有些痛楚，便用手扪着。
闭上眼，她看到龙井巷的穷举子徐徐走来。他泪拆两行，颤抖的手捧着她化了妆的脸。心磨成碎末，血水一滴一滴流下。
他迫不及待把她搂在怀里，强打精神，苍白的嘴微微浮动。
“伯…伯爵府…的日子…”
“可还好…”
……
天若有情，风儿与花细语，青藤与树缠绵，你言待你加官进爵娶我为妻，我言以十里红妆陪身入你门第。
昔日的相依相偎，山盟海誓，化作心池斑斓的水面，随清风而逝，随云烟而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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