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人

作者: 未离 | 来源:发表于2023-03-16 00:0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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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环山的村子,就像一个隐居的桃花源,不与外界有任何的来往,把所有的喜忧和安宁都拢在了怀里。

    我和奶奶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村子人不多,不足五十户,但是地广,我觉得养一百户人家都绰绰有余。但村里人姓氏多,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等等等......至今我都没将村里的所有姓氏都认齐。

    我从没见过我父母,我出生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那张干瘦且满脸褶皱的脸——我的奶奶。那时她笑得一脸慈爱,嘴唇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是的,我出生时就能记得所看到的一切,我记得经常有村民来家里找奶奶办事,只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记事后也忘了当时他们说的什么言语。我和奶奶相依为命,今年我长到十七岁了,奶奶还是那张干瘦且满脸褶皱的脸,好像已经驻颜不能再苍老了。我曾经问奶奶我父母的事情,当时奶奶只是抚了抚我的头,笑着说,你是我的心头肉。

    奶奶有一门很妙很妙的手艺——折纸。奶奶用纸折出来的东西,不仅模样好看,还结实耐用。奶奶的折纸手艺更妙之处在于——奶奶所用的纸遇火即燃触水即软,但是折出来后的东西不惧火不畏水,抗折抗压,不输普通石块分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能相信。村里所有的器具——锅碗瓢盆、耙锄铲斧、桌椅床榻等等,都是用奶奶用纸折出来的再涂上漆料而成的。我甚至怀疑,村子里的房子都是奶奶用纸折出来的。可惜不是,村子里的房子都是一石一木建起来的。

    我也一直跟着奶奶学折纸的手艺,可是学到现在折出来的东西还是像纸一样脆弱。我仔细研究过奶奶的手,不多一指也不少一指,干瘪得就剩皮包骨的手握着都没有我的力气大,却偏偏有这等神奇力量,这大概就像那些志怪读物上面说的“上帝之手”一样吧。

    我曾开玩笑地问奶奶:奶奶,你那么会折纸,那村里的那些鸡鸭鹅牛、蔬菜大米是不是也是你用纸折出来的呀?奶奶听闻愣了愣神,随后屈指敲了敲我的头笑骂道;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那些有白骨血肉的生灵怎么能用纸折出来,难道你吃进肚子里的都是纸片?村里的人用着奶奶纸折出来的东西都习以为常,好像就我一个人感到好奇一样,渐渐的我也不去刻意研究了。

    村子里的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圈养禽畜,有广阔肥沃的土地种粮食作物,清澈甘甜的水源供农田灌溉和日常所需,总归能吃饱穿暖。忙时热火朝天,闲时悠然安逸。人人都很和睦,但都不爱相互串门。大人们相识却都不热切往来,小孩儿们倒是经常成群结队地摸鱼捉蛙。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我们这一波同龄人渐渐长大后也越来越像大人们一样不常往来了。这很奇怪,人们越长大就越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是藏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就像纸片一样,藏着也不会永远白亮,反而会越来越皱黄。

    因为折纸的手艺,奶奶在村子里的地位很崇高,就像村长一样,但是村子没有村长这个职位。村里的人不管是缺器具还是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事都会来找奶奶帮忙,而奶奶也俨然像个智者一样为他们出谋划策。所以家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好在我有自己的房间,无甚影响。

    奶奶除了做折纸的活计以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稳婆。从我记事起,村里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都是奶奶接生的,好像村子里的稳婆就只有奶奶一个,我不知道上一任的稳婆是谁。

    这天早上奶奶应邀去接生孩子,走时还带上了她每次去接生都要带去的小木箱子,奶奶说这是接生的工具,于是我就没再好奇了。奶奶去接生时她不许我跟着去,她说产妇在生孩子时旁边会站着一些污秽的东西,他们不敢碰新生的婴儿,但最是侵害纯净的姑娘,所以稳婆才是见过世面的老太婆当得。她这一番话让我永远打消了凑这种热闹的念想。

    这次奶奶回来的格外的晚,太阳已然落山,我向门口眺望,奶奶载着天边的余晖缓缓地向我走来。当奶奶进门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她的脊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塌了一节,但等她走过了门梁投射的阴影,她的脊背还是那么直,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只是我能真切地看出奶奶满脸的憔悴,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奶奶的脸已悄悄地多了几道更深的皱纹。我赶去搀着奶奶,她握着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而后她的眼神慢慢地暗了下去,转过头叹道:“唉~那家媳妇难产,孩子没生出,大人也没保住。”然后松了我的手蹒跚地走向了她的房间。奶奶进房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脊背,又重重地矮了下去。

    奶奶接生从没失过手,就算遇到难产也能顺利保全,这回不知道是奶奶失误还是那家媳妇的身体实在孱弱。我的身体也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失魂落魄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奶奶病倒了,可能是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没能缓过来。也没人来家里找奶奶帮忙了,这样也好,让奶奶安静修养。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不声不响,只缓缓地呼吸,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我知道,她没有睡,她睡觉比醒着的动静要大。

    过了几日后,这天夜里,奶奶将我叫到了她的房间,她终于想和我说话了。我坐在她床沿上,她从枕边拿来一个小木箱子递给我,正是那个接生用的工具箱。奶奶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我,以平常的语调嘱咐我说:“帮我好好地保管这个小木箱子,不要让别人偷了去。”说罢她露出了调皮的笑容。我高兴地允诺她说:“嗯嗯,今晚我就把它放在枕头边上,谁也偷不走它。奶奶你好好休息,明儿起来我们折纸。”奶奶又深深地看着我,我也深深地看着她。最后她抚了我的头说道;“回房间睡觉吧。”

    小木箱子很轻,大抵只有箱子本身的重量,感觉里面没有什么东西。我坐在床上端详着这个箱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纹路,也没有什么香气,可是我看着久久不能放下手,好像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有一种魅力在吸引着我,又像里头有一道美味的佳肴令我嘴馋。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小木箱子打开。

    箱子里面除了纸折的小人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纸折的小人很可爱,虽然没有五官,但都憨态可掬的样子。而且每一个小纸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譬如李二妮、赵春风、钱多多、周正......我猜这是奶奶把接生的工具取了出来换上了她闲时折的小纸人,明天要借故念我保护得好而转送与我呢。我翻看完所有小纸人的名字,足足有五十个,而后便搂着小木箱子躺下闭上了眼。

    睡意愈浓,眼皮渐渐沉重,而我的脑海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小纸人的名字。名字越来越清晰,而后有个声音响起,听着像是奶奶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念那些小纸人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却怎么也叫不醒我。突然我的双眼像被针狠狠地扎下似的一阵刺痛,疼痛由点及面蔓延,满眼火辣辣似凶火在燃烧,我分明能感觉到我眼里的血被逼出了双眼,可是我怎么也挣扎不起来,难以忍受,我在撕心裂肺地哀嚎,可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睛在燃血,痛感不减一丝一毫,可我却能清晰地看见一些画面。

    我看见一群人在行走,有男有女,有老无少,他们背着好多纸片。时间很漫长,他们一直在行走,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渴时饮露,饥时食肉,走了不知多少处地方,最后定居在了一处四面环山的隐地,我瞧着很眼熟。他们摘下背后的纸片,用纸片折出一个个人形模样,然后将从自己腕处流出来的血洒在了人形折纸上并用手往下一压,人形折纸便立即如被风吹起一般挣脱他们的手掌直立了起来,纸身扭动渐生白骨血肉而化为成人。他们眼神淡漠,伸展伸展身子便自行去搬石伐木建房、锄地浇水种田了。而那些折纸的人,每当从自己手中化出一个折纸人,自己的脸就会多添几道皱纹,头发泛白一分,可即便这样他们都不曾停手,直到鲜血耗尽,面容枯槁,身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随着折纸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生白骨血肉的折纸人也越来越多,这处隐地,渐渐有了村子的雏形。倒下的人支撑不了几日便纷纷去世了,仅剩一个一同前来却不曾折纸的女人。她将去世的人葬在了环山的最顶处,坟碑正对村子。日复日,年复年,那个女人经常立在门口望着正在劳作的折纸人,直到她脊背佝偻,这时她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与她一同望着村子。

    我看见有一个约莫十八岁的姑娘,她坐在镜子前,坦胸露乳,手里拿着刀缓缓地向心口剐去,心血顺着刀刃滴在了桌上的小折纸人,等心血浸透了小折纸人之后她便收起刀,用手托起浸了心血的小折纸人往心口按去,小折纸人渐渐融进了她的心里。一夜之后她手里托着一个女婴,她满脸皱纹身形干瘦,慈爱的笑着对女婴说:“你是我的心头肉啊。”

    场景转瞬,我看见奶奶了,只见她走到产妇的面前,打开那个小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带着名字的小折纸人,用小折纸人划破她的手指,然后将染着她手指血的小折纸人轻轻按在了产妇的肚子上,小折纸人渐渐融进了产妇的肚子里。产妇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孩子,而后奶奶转身就走,产妇不言谢。

    画面渐渐消失,我的痛感也随着消失画面减缓。我沉沉地睡去,不再做梦,但是脑袋好像填满了什么东西似的饱胀。

    一夜醒来,我怀里依旧搂着小木箱子,脑海里依稀记得昨晚做的梦。我很困惑,便去了奶奶房间欲向她询问。奶奶睡得很安静,天色已不早,我便要唤醒奶奶。可我的手触碰到奶奶的那一刻,一阵刺骨的寒冲进我心口。我惊慌失措,推开家门,入眼过往的皆是折纸人。而我今日正值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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