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美又拖家带口,回老家看改嫁的娘。
去年,美拿着花1000多块钱买的外套和大包小包礼品去看娘时,没换来一顿午饭,连农村大锅里刚蒸熟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粘糕也没舍得给一个,惹得美老公话里话外埋怨了好几次。因为在农村,女婿是贵客,丈母娘都得七大盘八大碗的伺候着。
鉴于上次的不开心,美今年多了个心眼,提前打电话给娘,告知第二天要去吃饭,且姐姐、弟媳妇及老公都随行。娘说行,来了吃馒头。美问:“只吃馒头”?娘说再炒个菜。美看情势不好,就把午饭安排在姐姐家。
事前,美让娘从村里买了200斤花生米,用来炸油吃。花生米四块五一斤,合计900块钱。美把家里所有的现金2600元都装进一个信封,除了结账,打算剩下的给娘当零花钱。
进门,美边拿信封边问娘:“买了多少花生来?”娘当着继父的面,含含糊糊回答说三四百斤。娘等于把自家要吃的油也算到了美的账上。美面上没啥,心里却疙疙瘩瘩不舒服。
今年娘还算大方,给美姊妹三人每人准备了新磨的玉米面。用方便袋分装时,娘从大袋里往每个小袋挖了两瓢,一向心直口快的美在旁边喊:“多点儿,多点儿”。
姐姐故意挤兑娘,说:“还有三个呢”。意思是还要把玉米面留给继父的三个闺女。娘说:“就是,还有仨呢”。
美醋意大发:“看看,要你点玉米面疼成这样,多稀罕似的,我要都是给你面子……”
娘气得快哭出来了,拎起放在脚底打算给美的另一小袋东西,佝偻着腰一步步送回了仓储间。
后来又分煎饼,娘冷着脸问美要不要,美用普通话拿捏着、拖长声调说:“我--不--要”,再分另一样东西时,美又变化语调,很嫌弃地大喊一句“不要!”
从娘家出来,美放下她虚张声势的跋扈,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她并不稀罕娘给的那点东西,她在意的是娘的态度。
别人改嫁的娘,都会偷偷摸摸地惦记着自己生的孩子,而她的娘却总是惦记继父家的那三个。这样的娘,让美不解也不屑。
美性子直,强势,从来不肯委屈自己。她听不来的话,看不惯的事,绝不会忍着,即便忍了一时,也会另找机会把事情掰持清楚。
因为没有名正言顺的娘家,美对婆婆很孝顺。即便感情深厚如母女,婆婆做了啥不合美心意的事,美也会把正在忙碌的婆婆拉到炕上:娘娘先别忙,咱坐下来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天长日久,婆婆摸清了美的脾气,也不跟她计较。有时候,婆婆也会拉着美坐下来,“理论理论”美的不妥。劲头上来,婆媳俩还会故意打打闹闹逗乐子。
跟婆婆的相处方式,放到娘那儿却行不通。美有些纳闷,连婆婆都能包容,养大自己、对自己脾性更了解的娘为啥就做不到?
美的爹去世二十多年了。爹走时,姐姐已出嫁两三年,美新婚,家里还有个不到二十岁的弟弟,已有对象,只等年龄够了就结婚。
没了父亲,生活虽难,也不至于过不下去。想着再过两三年,美跟姐姐帮衬着弟弟成了婚,日子便可安安稳稳地继续。
没料想,一年后,娘提出了要改嫁,嫁给本村前街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
美大怒,觉得娘不但对不起自己尸骨未寒的爹,还对不起尚未成亲的弟弟。美撕破了脸跟娘吵,娘却铁了心要嫁。
后来听美同村的人说,娘改嫁那天,冲动的美,在家族叔伯的撺掇下,摔了“老盆”放了鞭炮,高调宣示“娘已死去”。
美逢年过节还会回老家,去爹坟头烧烧纸、唠唠嗑,带上礼品看看叔伯姑嫂,甚至晚上还留在村里跟老人玩纸牌。
美高调地在村里走来窜去,大声地跟邻居们说笑,但她从来没去看跟自家两条胡同之隔的娘一眼。
村里的人都清楚来龙去脉,很少有人提娘的事,有些不开眼的邻居,说起娘在新家如何任劳任怨,如何替那家的闺女看孩子时,美总笑着岔开话题。
死了爹走了娘的弟弟,带着对娘的记恨,独自在村里摸爬滚打,原本就不省心的他,更变本加厉地作,不久就沾染了小偷小摸的坏习惯,后来跟别人合伙偷一头耕牛时被抓入狱。
美悲愤交加,对娘的恨如涨潮的水,一波又一波。
弟弟出狱后,美把他留在城里,并让老公活动关系,把弟弟安排在老公上班的厂里做活。怕弟弟有了钱再胡打狗干,每月的工资只给他留一点点零花,其余的美给存着。
弟弟的神情上,遗留着监狱生活的烙印。看着弟弟呆滞的眼神,和时不时就露出来的猥琐神情,美又痛又急,她想让弟弟尽快娶个媳妇,过上正常的日子。
于是,美发动身边同学朋友,帮弟弟介绍了一个农村女孩。女孩虽长得有点丑,但至少人家不嫌弃美的弟弟。
美又凑够2万块钱,从同事那儿买了两间没有产权的平房,作为弟弟的婚房。那房子是单位分的,如果以后单位收回,房子还得还回去,风险很大,后患无穷。可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美代表家长去女孩家求亲时,带了超出当时行情一大截的礼金,外加一堆在农村惹人眼红的礼品。
弟弟婚礼也办得很排场,周围知情的同事、同学和朋友都参加了婚礼,以示对美的赞赏和尊重。
婚礼没有通知娘,娘也没有任何表示。改嫁在同一个村子,弟弟的婚礼在村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娘不可能不知道。
弟弟生第一个孩子时,娘改嫁已经七年。美嘴上不承认,但她心底牵挂着娘,随着年龄渐长,也为当时的冲动后悔不已。
弟媳持家有道,对弟弟管束很严,再加上美不遗余力的帮衬,弟弟的生活平静、安稳。
美有了多余的心力,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跟娘相认的事。
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跟娘见面的场景,想象着娘痛哭流涕,想象着娘揽他们入怀,想象着娘看到亲孙女时的悲喜交加……
可一切都是美的自导自演。美跟姐姐带着弟弟一家三口踏进娘的院子,没有美期待的一切。
娘很平静,对待自己的儿女,如普通的客人一般。美百感交集,像演独角戏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自此,美姊妹三个恢复了跟娘的交往,逢年过节也会去看看娘,但还是做不到亲母女那样实诚和亲热。
已到中年的美,有时候会在心里分析娘的种种过往,如果当年娘坚持到儿子结了婚再嫁,情景应该完全不同吧?她不知道该感慨爱情的力量,还是该憎恨人性的自私。
当年娘嫁得那么急、那么决绝,难道跟那个男人早就有了私情?美想到这里,前仇旧恨又涌上心头。
正月初四,是二大爷的生日,初五是娘的生日。美的小家离老家距离不算近,她不能一天一趟往家跑,自从跟娘恢复关系后,她都是初四那天回去参加二大爷的生日,顺便给娘捎上生日礼物。她说:当年弟弟结婚,二大爷作为一家之长,帮着操了很多心,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只能舍弃娘。
今年正月初四,美携弟带姐,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了老家,跟堂姐堂弟们一起热热闹闹给二大爷祝了寿。美临走时,说她们今晚到姐姐家住一夜,明天再回来给娘祝寿,这么多年,没参加娘的寿宴,觉得愧对娘。
听到这,喝了酒的二大爷火了:嫩娘已经“出水”(改嫁),死活跟咱们老张家没有关系,凭啥给她过生日?嫩弟坐监,她去看过?不还是我跟嫩二大娘去看的?……
美看看臊眉耷眼的弟弟,再看看18岁的侄女和8岁的侄子,火忽一下燃起来:俺弟过到今天这个样子不容易,二大爷跟兄弟姊妹们都有功劳,但以后谁再当着孩子们的面提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跟谁过不去……
姊妹们把美拉开,一边指责二大爷喝了酒嘴上把不住门,一边好言哄劝着送走了美。
美晚上躺在姐姐家炕上,听着大家的均匀的呼吸声,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干脆爬起来写小作文,一直写到凌晨5点,打算天亮发到张家的家族群。
黑夜确实放大了人的情绪,天大亮时,美恢复冷静,看着边哭边写的小作文,想了又想,没发到家族群,只是发给了两个比较明事理的堂哥,让堂哥们有机会私下劝劝二大爷,不要再旧事重提。
美说,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娘家,虽然有张家大家庭的温暖,但没有一铺炕她可以随意睡,当年二大爷及兄弟姊妹们确实帮了他们很多,她一直记在心上,不能忘也不敢忘,她不该忤逆二大爷,但也不允许有人再伤害她弟弟,尤其是自家人。
美还说,自己现在正是娘当年改嫁的年纪,站在闺女的角度,她永远不能原谅娘,但站在女人的立场,她觉得已经理解了娘,尤其娘现在生活得那么幸福,每到生日,不光继女们回来庆祝,连他们的堂姊妹都会远道赶回来,我们作为亲儿女,没理由不去庆贺,娘不只养大了我们,还带大了孙女和孙子。
母女连心,别看美平时对娘百般挑剔,但娘受到别人的冒犯时,她会第一个冲上去,哪怕是帮着操过心维持过“正义”的二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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