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安静的夜晚,正如今晚这般。床外飘雪,很冷,但与我无关。
我坐在一间拥有暖气的白色房子里,除了我,床上躺着的母亲,还有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她头发花白,躺在床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除了挂着点滴的手,不知道是不是疼痛的原因偶尔皱一下眉头。
老人的儿女都在身边,一左一右陪着老人,可除了轻声安慰老人却再也不能多做些什么。除此外还会不时进来一个换药的护士,检查老人的注射液余量,或询问老人的状况,除此别无动静。
夜深了,老人的儿子把房间的灯关上了,只余留卫生间门口的灯光,刚好足够我拿着纸笔写字。
老人的女儿躺在空余的一张病床上睡觉,于是清醒的人只剩下了我与老人的儿子。老人儿子玩着手机坐在老人旁边,以便夜里照顾老人,我呢,母亲的病情并不严重,可想来也并不好受,没有一个病人会认为自己感觉好极了。
好了,夜更深了,这个夜晚足够安静了,我带着耳机,耳机里并没有传来音乐,只是觉着可以隔绝外来声音的干扰,一切都安静了,我该思考一些东西了。
母亲从未住过医院,在我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母亲身体很弱,倒不是说体弱多病,而是容易遇到脏东西,尤其是在医院里,而母亲经常沾上脏东西。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拿一支筷子,用白线缠在筷子上,另一边系上一个土块,然后在晚上不停的旋转,碗里装的是凉水,一边旋转一边念念有词,“是谁你就正转三圈倒转三圈,赶快离得远点儿,回你们自己家吧。”然后沾一些水抚摸母亲的额头,最后把碗扣在门口,算是仪式的结束。
走南闯北多了,这是我见过最简单的一种仪式,简单却有效。母亲每次沾上脏东西去医院都看不好,然后被奶奶举行一场这样的仪式就可以解决,即使母亲与奶奶的距离相隔一千多里地。
母亲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遇到任何吃亏的事都会咽在肚子里,所以很容易受到别人的欺负,和母亲一块儿工作的人会把脏活累活全丢给母亲,可母亲尽管知道别人在欺负她,她也只会找个地方偷偷抹眼泪,不让别人看见。母亲这种性格,不说别人,我自己就惹哭了母亲很多次,多的数不清的次数。
母亲是个很地道的农村妇女,有着很地道的农村妇女形象:老实。母亲是个老实人,我们都知道一个家庭最容易出问题就是婆媳关系,母亲是个老实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可没少受奶奶的气,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奶奶和母亲的关系真的亲如母女,和姑姑们的关系也都很不错。
母亲老实,母亲逆来顺受,这样的人换做其他家庭一定是个受气包,还好嫁给了父亲这个同样老实人,风风雨雨三十年走来,两人相敬如宾。
母亲很“小气”,小气到一块钱都要斤斤计较,村里妇女给母亲起了个外号:老鳖一。意思就是钱只进不出,不舍得花一分钱。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对我和姐姐小气过,她的小气,她的“老鳖一”只针对她自己,不舍得吃、穿、不舍得花钱,却对我和姐姐超级大方。
母亲不舍得吃。如果有一个苹果,母亲会把苹果分成两半,我和姐姐一人一半;如果有两个苹果,母亲会把苹果给我和姐姐每人一个;如果有三个苹果,母亲会给我和姐姐每人一个,然后把另一个苹果放起来留着我俩吃。对此我和姐姐老早就达成了共识,只要是母亲喜欢吃的,我和姐姐一律说不想吃或不喜欢吃,并且会偷偷这给她买好放家里。
这里要说一点,母亲不浪费,不舍得浪费,或许与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在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谁又会舍得浪费,哪怕苹果放烂了,母亲也会把烂的那部分削去,好的部分留着吃,往往是烂的苹果吃完了,剩下的苹果又出现烂的,如此循环。
母亲不舍得穿。你知道一件衣服从新穿到烂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衣服质量好,如果穿不烂就一直穿是什么感觉吗?“我觉着还能穿。”这是母亲的答案。现在衣服完全不需要我考虑,姐姐会不停的淘汰“旧”衣服丢给母亲,哪怕这件衣服刚经她的手,只是把铭牌撕去。
母亲不舍的花钱。母亲是村里妇女口中的“老鳖一”,吃的只买便宜的,穿的也更不用提,哪里要花钱呢?我和姐姐是个无底洞。我和姐姐只差一岁,就是这一岁带给家里无限大的压力,如果不在农村,你很难想象得到钱对教育的重要性。
同龄人早早退学,我和姐姐上高中;同龄人结婚生子,我和姐姐上大学;同龄人孩子打酱油,我和姐姐上班工作。而两个孩子高中与大学的开销,足以让一个家庭在那个年代过上好日子。老爸一句话解决了所有问题,“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母亲呢?在一边静静看着我们长大,付出无限的代价,却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累。
我看着熟睡的母亲,突然听到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母亲累了。
是啊,母亲累了。母亲从未住过院,这是她第一次住院,也是她要告诉我们的话,“你们长大了,母亲老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老人的儿子还在老人旁边陪伴,我也陪在母亲的身边,安静的听着母亲的呼吸,却没有一丝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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