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舒
也许只有那一双将要哭瞎的眼睛知道,它是怎么千万次望穿了乡村的夜色;也许只有织布机上那只木梭知道,它是怎样无数次穿梭出了日子的黑白······
——题记
今年春节回老家,听说盼儿的娘死了,就死在腊月头上。虽说我与死者并无任何亲缘关系,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此刻,闲下来,坐下来,静下来,很想敲几段文字,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盼儿他娘的真实的故事。
故事大概得从半个世纪以前说起。
原谅我不能把时间把握的过于精确,因为整个故事情节我都是听村里人讲的。大概是50年前吧,他,一个20岁的青年,在隆隆的枪炮声中,离开了村子,离开了爹娘,离开了新婚才半年的妻子,离开了妻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去了台湾。
半年以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娘给儿子取名盼儿。盼儿,盼儿,盼什么呢?当然,是盼儿的娘盼那远在天边的丈夫能早日回来,来看看襁褓中的孩儿,看看日夜思念的妻子,看看年迈的父母,然而,几年来,盼儿的爹始终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公婆受不了这骨肉分离的打击,在盼儿他爹离开的第三个年头,就都积郁成疾,相继离开了人世。盼儿的娘哭天喊地的送走了二老,一个人开始含辛茹苦的拉扯盼儿。其间,娘家的人看不过去,几次来人劝她找个好人家改嫁算了,她却摇摇头说,不嫁,盼儿的爹早晚会回来的,我要守住这个家,公婆没了,我再一走,他回来就找不到人了,我要等他······声音很小,语气却很坚决。以后的很多年里,她都是这样拒绝了别人的好意。
这一等就是40年。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盼儿的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只有那一双将要哭瞎的眼睛知道,它是怎么千万次望穿了乡村的夜色;也许只有织布机上那只木梭知道,它是怎样无数次的穿梭出了日子的黑白。如今,儿子早已成家,孙子也已经半截高了,盼儿他爹,你真的死在外面了吗?
就在盼儿的娘彻底绝望的时候,怎能不绝望呢?都快60了,土埋半截的人了,还等什么呢?自然灾害,文化革命,改革开放······过去了那么多,他依然音讯全无,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吧?然而,真的是世事难料,突然的一天,正吃午饭的时候,大队部送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打破了她沉寂多年的心。信是从台湾来的,农村当时还没有电话,那封信还是辗转多日才来到村里的。当盼儿读起40年没有见面的爹写来的那封信的时候,盼儿的娘眼中的老泪急雨般落下,她的双手哆嗦着端起碗又放下,放下了又端起,语无伦次的说:“盼儿啊,你爹终于有信儿了,快给他回个话吧······”
很快,接到回信的盼儿爹,不出半个月就从台湾来了,轮船、飞机、客车、出租,一刻也不敢耽误。看见盼儿娘,他愣住了,眼前的人,一头白发,一脸皱纹,一身枯瘦,哪是当年那个满头乌发脸庞白皙眉目生辉的妻子呀?那年,妻子才十八······他扑通一声跪下了,扑到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对不起你呀,你受苦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又何尝没有变老呢?头上也有了斑驳的白发,也不是当年那个强壮的小伙了,可是,这一切这么不像是真的,仿佛是在梦中,是不是自己又做梦了······
盼儿娘让盼儿到集市上买来大鱼大肉,年近60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满怀激情的她给他做各种好吃的饭菜。然而,过了一段日子,他却茶饭不思了,原来他想回去了,台湾那边还有一个家呢,有妻子,有儿女,还有生意。“你回去吧,别让那边久等了。”盼儿的娘不会说什么你浓我情的别离话,心里虽说似刀割般的难受。他终于走了,悄悄在褥子下边塞了一万块钱。
村里人说,盼儿爹在台湾发了,混好了,有钱了,看不起咱这穷乡僻壤了,看不上土里土气的发妻了,不会再来了,甚至还有人担心盼儿的娘能不能经起这次分离的打击。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月后,盼儿的爹又来了,带来了一些银金首饰,很多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点心什么的,据说还带来了不少钱。这次,他在村里住下了,和家人一起下地干活,还和村里的同龄人拉拉家常。原来,他去了台湾以后,颠沛流离的也吃了不少苦,做梦都想回来,可是不敢啊!好些年才安顿下来。三十多岁了,在那边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有好心人帮他张罗婚事的,可他想着家乡的妻子,没有答应。眼看着快四十了,还回不来,终于找了个善良的女人成家了,在那边过得虽不是很富有,比起这边来还算宽裕,开了个小中型超市。不久前听说政策允许回来了,激动的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终于回来了,有生之年回来了······可是,这边有个盼儿,有个盼儿娘,那边也有一家子人哪·····盼儿爹说到动情处,眼窝里流出浑浊的泪水来。
天冷了,盼儿爹又走了,像一只候鸟,又飞向南方了。毕竟,那里还有一个窝啊。盼儿娘为他收拾着行李,喃喃的说:“岁数也不小了,以后别来回跑了,我在这边挺好的,别牵挂······。”盼儿爹紧握着她的双手,泣不成声:“这一辈子,我对不住你呀······。”盼儿娘同样泣不成声:“啥对住对不住的,这一辈子能把你盼回来,看俺一眼,俺就值了。”盼儿爹说:“你跟我走吧,过了年我来接你。”盼儿娘却说:“说啥傻话呢,俺快60的人了,哪也不去了。”
过了年,盼儿爹真的来了,这次他只有一个目的,要带盼儿娘走,盼儿娘不同意,他就扑通一声又跪下了:“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盼儿娘终于点头了。
半年以后,盼儿娘从台湾回来了。好像年轻了许多,头发不再是脑后挽一个老式的发髻了,而是剪短了,烫弯了,穿的也像个城里人了。乡邻们围着她问这问那,只是说到那边一家子人时,她的眼窝湿了:“好人哪,那边的女人是个好人,总把我这土老婆子大姐大姐的叫,陪我上街,陪我理发,陪我洗澡,给我买这买那,孩子们也都很懂事,非要我在那长久住下去,我不能啊······。”
盼儿爹又成了候鸟,来来回回奔波着,一晃将近十年了。就在年前,他从台湾打来电话,准备回来在这边过年,盼儿娘等啊,盼啊,等到腊月,却又等来一个电话,他得了急病,瘫痪在床了,恐怕时日不多了。盼儿娘听了,当即晕倒在地,扶到床上,奄奄一息,盼儿想让她留几句话,她声音细如游丝,根本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是用手无力地指了指床头那只旧木衣箱子,娘啥意思呢?盼儿疑惑地打开箱子,扒开衣服,在最底层,原来有张盼儿爹的照片,盼儿把它拿出来,放在娘的心口,盼儿娘搂着它,安详地走了。
这个故事叙述起来就这么简单。盼儿娘,盼儿爹,也许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听起来既不惊天动地,也不泣鬼泣神,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感动着我,震撼着我。
现在有些人越来越不相信爱情了。很多时候,爱情被当作一个交易,一场游戏。还有人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面对这些人,我只想说,总有一种爱情会让我们感动,让我们泪流满面,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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