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滚烫,树叶像被蒸干了水分蔫嗒嗒的垂在树枝上,知了毫无顾忌的拼命叫着,凉台上的麦子被太阳晒得仿佛要炸裂,就这样,夏天扑了过来。
小娃四五岁,头顶梯田款短发,所谓梯田造型来自于奶奶的传统手艺,依靠剪刀和一把梳子,无任何技巧性的发挥。虽然造型特别,但这小娃丝毫不在意,只顾得汗珠从额头滚下时小手一抹,黑黑的发丝就跟打架一般的纠缠起来。
倔老头六十左右的年纪,脑袋上却是清清爽爽,中间滑溜溜的,周边白发渣若隐若现。老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淡蓝色的确良的汗衫虽旧但没有一丝污渍。老头又是个果敢的人,眼神里总是透漏着一股坚毅,一股老兵身上特有的英气。
中午,是一天当中懒的最放肆的时刻,脑袋瓜像是被贴了很多星星总也不清醒。无论是拖或者拽,身体都强烈的排斥着任何的活动。倔老头总是很有办法,面对爬虫样四仰八叉的娃儿吆喝一句,神奇的效果立马展现,不是别的,正是雪糕咯嘣脆。
爷孙俩那么大手拉小手,走过蒸烤着的街道,踏过的尘土漂浮起来又落下。近了,凉爽了,冰柜张开嘴喷出一股凉气。娃儿伸手向里扒拉着,翘起小脚,皱起眉宇,嘟着嘴,使着劲。倔老头附身,起身时手里已握一支结满冰晶的雪糕,周身浮起白色的雾。娃儿,蹦着,跳着,笑着,张开小手,紧紧握住,放入嘴里咯嘣脆。
空气平静下来,树叶也仿佛吸足了养分一般在枝干上仰望着,知了开始婉转的歌唱,麦子赶走了入侵者畅快的躺着,就这样,心情荡漾起来。
这样热烈的夏天伴随着知了的鸣叫声走过了两三个,小娃虽是个女孩子,却也在太阳的照耀下皮肤变得黝黑,瘦瘦的身体却很结实,扎一个小马尾辫,跑起来一路摇摆,像一只欢乐的小鸟。
到了上学的年纪,校园里的课间总是快乐的笑声和你追我赶,嘻笑打闹,即便感冒身体不适,只要不发烧也还是闹腾。吃药总是不认真的,因为怕苦就要偷偷藏起。这样的抗拒让倔老头很没办法,但课间却能看到他手拿水杯和药片,在学校操场等女孩下课。刚好,课间就是治疗的最佳时机,感冒药最终还是几口水下肚了。
日子一天一天,眼瞅着暑假就要来临。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总是欢喜雀跃并伴随着内心忐忑不安。欢喜的是即将开启的撒欢时光,忐忑的是手里的需要家长签字的成绩单。孩子有孩子的烦恼,倔老头却依旧早早来到校园门口翘首等待。校门打开,拖着书包飞奔而出的孩子们乱成一团。倔老头一手接过沉甸甸的书包,大手拉小手一路绕过河水清澈的水塘。
热烈的夏天又不知过了多少个,女孩从黝黑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身材高挑的少女,个子比倔老头变得还高。离开满是黄土地的小村庄,踏入高楼林立的城市,车水马龙,鸣声喧嚣。又是个开学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课间见不到倔老头了,毕竟那是一个需要乘车跑很远才能到达的地方,但只要一回家,村头的大马路上总能遥遥看到倔老头的身影。
看着女孩下车,大手拉小手,步履蹒跚,穿过崎岖不平的巷子,巷子里原本有邻居老爷爷养的一匹马,嘴长长的嘟嘟的,每当路过回忆都会跃然浮现在眼前。小娃生气撅着嘴,倔老头总是指着那只马去比拟,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条巷子的邻居老爷爷家门已是锈迹斑斑,路过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小娃惹倔老头生气,倔老头要打小娃屁股,小娃一路奔跑溜进大门,紧闭不开的场景。不知何时,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那匹马已经不在了,邻居的老爷爷也不在了。
女孩的奶奶总是会问他们的女孩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倔老头总是笑着说着要读到博士才能毕业,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日复一日,女孩从小城市来到了大城市读书深造,那是一个需要乘坐高铁和地铁才能到达的地方,很远很远但也很现代化。
在忙碌之余女孩会给奶奶打电话,因为倔老头不爱说话,就是这样一个不爱啰嗦又急性子的倔老头。只能被奶奶强行将电话塞在手里,嘴里也只有一句一切安好不用挂念。挂断电话,女孩总是泡在图书馆。每当夜幕降临,灯火阑珊,内心的想念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倔老头病倒了,女孩清晰的知道这是个谎言,但又不敢去相信现实,夜色沉沉,女孩跑着奔向地铁站,泪水夺眶而出。火车上,夜深了,只剩列车员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女孩不敢睡,努力说服自己那个硬朗的倔老头只是生病。脸花了,泪水像在脸上留下水印,紧绷着不肯散开。
天蒙蒙亮了,趴在卧铺车厢的小桌上,女孩做了一个梦,梦里倔老头还是站在村头马路尽头,背着手,翘首等待那个女孩放学回家。淡蓝色的的确良汗衫依旧清清爽爽,倔老头的腰杆还是硬朗笔直。热烈的夏天蝉声躁动,梦便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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