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刘姐
先请您简单介绍您自己吧。
我出生于1956年，我的老家是山东青岛。我在青岛长大，七岁时上的小学，是在江苏上的。当时的小学是五年的，毕业后我分到了二中，就是青岛二中。那个时候正是特殊时期刚开始，一直到1973年毕业，74年我就下乡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我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吧，在那个时代而言，算是比较富裕。当时我家养了两个长工，后来由于家道衰败，就把长工辞了，辞掉了之后我们就在市区里买了套房子，一直在那里住到了95年。我们家是姊妹六个，但是那个年代都比较贫穷。
我在服装厂干了25年，96年时下岗，之后就失业在家，没有找到工作。那时刚开始做小买卖，后来又被城管搅和了。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就走上了拾荒的道路。因为在那个时候，老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呢也拉上了饥荒。
老母亲走后，我把房子卖了给母亲还账，一共是18万，一直到2015年全部还清。
那您的性别认同是什么呢？是大概什么时候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是我八岁的时候吧，用现在的话讲叫出柜。当然那个时候不知道，就知道喜欢。
因为那个时候姐姐去世了，我母亲就把我打扮成个小女孩，当着女孩养。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就恢复原样了，一直到中学毕业。这段时间里其实我的心里面一直没变，一直想啊，想成为一个小女孩，一直有这么个愿望。
但那个时候是特殊时期，我的成分也没法去当兵，当然这个也没敢去表露。
我的自我认同，就是在去了福州之后，参加了那边彩虹组织的几次活动，听了几个，也和他们分享了一些经验，我才知道我这种身份是性少数，是性少数中的跨性别，之前不知道，也不认识。那个时候就知道喜欢，非常喜欢，见了女装喜欢得要命，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
我的爱好比较广泛一些，我喜欢看书、看报纸，然后就是画画。
我的自我认同就是女生，所以到现在一直是女装，我想女装，女装属于我，男装不属于我。
（生活照）
我留意到您刚才说的小时候有被母亲当作女孩对待，现在想起来的话，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也是，也不是吧。
因为我八岁的时候，在学校参加文艺演出时，我就反串过一次小女生，从此就奠定了我这个基础，我就特别喜欢女性的装扮。但是和母亲也有一定的关系，不能说没有关系。但是放假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缠着我母亲给我扎小辫、穿小裙子。
那个时候我就想当女生，我想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去变性的，但是实力不行，没有经济实力，所以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在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期间，您和家里人发生过关于这方面的冲突吗？
有啊，和亲戚之间发生了冲突，我叔叔那边的哥到现在已经不来往了，我就这么一个哥。我们是近在咫尺，但互相都不来往，我和他住的距离，只有一站路。所以说彼此都知道啊，但是呢都不来往，包括我的侄子啊，也都不来往了。明显的冲突没有，没有明显的冲突，也没有肢体的冲突。反正他们就是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可以问您一下您的感情经历吗？
我有过两段婚姻，都不景气啊，都不太好。有一段是谈恋爱谈到一半被终止了，因为母亲反对。为什么反对呢？就是那个时候，她家里提出的条件特别苛刻，就这样中途夭折了。
第二个是在我母亲去世后，找了一个精神有障碍的精神病患者，但是不是那么厉害。结了婚之后，发现确实不行，半年之后我们就离了。她带了一个女孩，女孩是脑瘫。所以这段婚姻吧，不能称之为婚姻，只是一个闹剧。在我落难的时候，在我经济最困苦、感情最困苦的时候，没有哪个女孩能向我伸出橄榄枝，没有啊，都是自己默默地度过那个阶段。
在08年的时候，我和一个男人结婚了，这个男人是个哑巴，我们相处了一年多，但是后来哑巴出事了，我也就没再去张罗了。因为什么呢？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这样做，我去找他也没用，找不到他，所以我也就放弃了。
所以您那个时候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别认同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
方便讲一下您08年这段婚姻吗？
08年的这段婚姻吧其实是个突然的意外。
那一天我拾荒回来，我租的房子，有三间，一个月200多块钱，水电费自理。那天我回来之后，在家里收拾，突然一个男的进来，也没说话，从后面抱住了我。我也不知道他要说啥，就拿张纸，他在上面写喜欢我，写了一些比较肉麻的字眼吧。完了之后他就走了，走了一个星期又回来了，回来以后他给我带了些衣服，带些女人衣服。
他是个打工的，在那边的工地干活。
我们的相识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人介绍，也没有朋友，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当时他说他姓李，就这么个男生。我们相处了有一年多，后来他出事了。他是个哑巴，没法用语言交流，只能写在纸上，所以我和他交流得很少。
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但是他这个人比较内向，当时他发了工资，一半都给我，我们就这样过日子。
回过头再想一想这段感情的话，还会有什么感触吗？
没有什么想法，过去就过去了，哎，翻过篇儿了，哎呀，我这个人是看得开的。
如果这段感情可以持续长久的话，也许是个相当完美的结局。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我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那天早上五点钟我们吃早饭以后，六点多他就走了，就回工地了。那天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个礼拜以后我有点急眼了，我就到处打听。但因为我这个身份特殊吧，我也没法去弄。也没法去找赔偿，反正就这么算了。
从那以后，我该拾荒还是拾荒，哎，该过自己的日子还在过自己的日子，一直到今天啊。
我估计他是出了事情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从那天以后，人就再也没有见到。
我要是个正常女人的话，我就可以去索赔，嗯，我可以索赔，我可以得到一笔，一笔这个抚恤金啊，赔偿金啊，或者是以他的家属的名义啊。可是我不行了，我没有这个身份，所以说就这么样儿了。
那在此之后感情上还有新的篇幅吗？或者说还有没有心动过？
没有没有，没有心动过了，我这个心也动不了了，再说逐渐岁数也大了。所以说要动也是白动啊，没有目标。14年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追过我，但是听说我的身份以后，他就跑路了，不再和我联系了。
我知道的您后来在福州生活了一段时间，可以讲述一下这段历程吗？
我在南方的时候是应朋友之邀去的，在那住了两年零四个月。那边的风土人情还是不错的，但是他们的话我听不懂，和他们交流非常困难。在那边我还是以画画为主，在那里我完成了我第一本书的出版，到现在已经是卖完了吧，我也得到一笔收入。然后我也做了我的计划，交了社保，现在没有社保不行啊，交了社保交了医保，留点作生活费，也就这么点了。
我了解福州那边的彩虹组织和活动都比较多，您在那里都参加了哪些呢？
福州的彩虹组织我参加了，他们举办的活动我都参加了，有电影的有学术座谈的，有个人交流的，我都参加了。在那里我认识了不少朋友，也认识了不少跨性别。认识了一个叫轩妈妈的，她是这个组织的发起人，里面的很多小伙伴都和我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友谊吧。
刚才提到您出版的书，可以简单介绍一个书名和内容吗？
书名就叫《我的一生》，就是专门讲述我的一生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我的生平。从出生啊到上学，到就业到下乡。我还想写，写后续啊，现在看情况发展吧。第二本可能出不了了，因为受现实的制约吧，没有雄厚的资金啊，也出不了。
第一本书的文稿还在吗？
文稿都在，但是有的因为保管不善，被老鼠啃了一半，搬家的时候也丢了不少，但是基本上还在，有些残缺不全了。
特殊时期啊，现在在写第二部，第二部文稿都在。
2011年那场火灾，给我烧了不少。那时候全是记录小时候的生活，儿童时期、青年时期的事啊，但是都被大火烧了。所以有些回忆吧，现在是好像很难了，很难再收集起来了。
看到现在的跨性别群体，回过头来看，对自己是庆幸还是有遗憾呢？
我历经的年代吧正好是特殊时期，我年轻时经历的事挺多啊，一系列运动我都经历过。但是这个东西吧，不好说，不好选择啊。确实我有遗憾，我的遗憾就是没有去做一个完整的人。我的人生没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怎么叫完美的地方呢？就是我没有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这是我的遗憾啊，我终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做真正的女人。
跨性别的权益，我历来主张这个得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这个群体不是在动摇中就是在风雨飘摇中，所以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啊，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在目前来讲，是很困难的。
（生活照）
那您对自己的人生评价如何呢？
我对我自己的人生评价呢是这样，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反正是浑浑噩噩的一生，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成绩，但是也没有什么恶劣的污点。所以说我对我的评价，还是比较乐观的。
现在的群体中有很多未成年或者刚成年的跨性别者，看到他（她）们，有没有看到当年的自己的影子呢？
看到又怎样呢？我已经老了啊，岁月不饶人。
假如有机会，您会对当时还在懵懂时候的自己说些什么呢？
不会说什么的了，已经过去了。
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身份和选择的这条艰难道路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后悔也没用。
那么您想给自己的采访取一个什么标题呢？
这个标题由你们自己来定吧，我不能给你们定，因为我没有权力给你们定。你们自己看怎么定就怎么定吧，因为回忆是痛苦的啊。
完。
（作品照）
（作品照）
后记：
刘姐是我遇到的很乐观的一个人，每天看她发的作品，都很为她感到高兴。
她是一位善良且坚韧的女性。
很多时候，个人的遭遇也是时代的悲剧。
当时代能够进步一点时，我们便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不管是哪个少数群体，共同的目标促使我们汇聚在一起，
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并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尽管这世上最寂寞的地方就是性别的模糊地带，
但还是希望在此之后，这片地带不会再模糊我们的人生
以彩虹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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