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这不是一个物理话题的研究!
# 每当夜深人静醒来,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还不是最孤单
# 而是走在人群里,与路人轻松惬意的交谈,却没有人听懂你,听到你内心的呐喊,让我去死吧
***
本周的天色有些灰,是真的有些灰。
忽明忽暗的阳光下骤然下起倾盆大雨,
手里抱着新鲜出炉的项目合同牛皮纸袋目瞪口呆的找根大树避雨。
半空中一道犀利的雷电劈下,震得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
娜姐打来电话,东哥去世了,我们几个酒友打算私下里办一场小型追悼会。
我抱着一瓶刚开封的兰顿庄园去了,结果发现他们都是人头马,老白干。我起了瓶塞直接倒进纸杯里混了威士忌给他们喝。
东哥的大名我并不知道,随他们叫东哥而已。
第一次是在猫头鹰,已经喝嗨后东哥姗姗来迟,自己带了几瓶洋酒。
他喝酒很有风度,自己管自己醉,从不劝酒从不灌酒。喝多了主动帮女性挡酒,啤酒妹来者不拒。
东哥家里在苏州有豪宅,依山傍水,湖里可以划船的级别。他从来不主动邀请,只有我们没场地的时候,他才慵懒的说,我家有空厂房,装修好的那种。
娜姐在做汽车销售的时候认识东哥,她有一半的业绩都是东哥贡献的。那会儿她还刚从我们公司离职不久,会找老同事出来打屁,说起东哥都是一句话,这败家货大概每个月买一辆车的节奏,比我换内衣还勤。
东哥瘦,瘦到脱型。人又很高,估摸一米八的样子,看起来就像随风摇摆的竹竿。我一直以为他是一贯的瘦。但东哥的前理财经理也在我们一起,每次看到东哥他都要惊讶一番,你小子怎么又瘦脱了,最近嗑多了吧。
东哥的笑容总显得有气无力的,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吓人。
据说他很少睡觉,不是失眠,就是纯粹不睡觉。诊断为中度抑郁症。
有个大学刚毕业不久学美术的四川女孩子也是轻微抑郁症。一天半夜三点多打电话给东哥,也不说话,就在那端沉默着。挂了电话东哥就驱车两个半小时跨市去看她。
他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女孩也睡了。他就等在她家楼下,醒来了一起吃了碗千里香馄饨,她多加了一个荷包蛋。
所有人都说东哥这是恋爱了。东哥却扭捏的笑着,你们不懂。
后来女孩子在一起出行中与东哥的室友偷换了房间,东哥把室友骂了一顿,彼此便再也不往来。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都说,东哥简直是人间楷模啊!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了。那个室友后来一边喝酒一边骂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留意,以东哥的操守怎么可能抽了支烟就下楼了,他肯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是在小型追悼会上听完了东哥的历往。从小在军家大院成长,父母都是机要官员。十四岁以前父母经常出国,一去就是好几年,都是战乱之地。十四岁以后父母就为国捐躯了,跟随做家族企业的爷爷生活。
二十岁的时候爷爷操劳过度脑溢血瘫痪,小叔主持家企大局。东哥被扫地出门,露宿街头,很长一段时间住在荒芜的地下室里,靠兄弟们的接济为生。他只能偷偷的回家去看爷爷,每次翻墙还要背一大包的狗粮喂院子里的三条小黑,怕它们吃不饱。
三年时间爷爷终于熬到油尽灯枯。东哥被赶出灵堂,爷爷的律师几经波折找到了他,签下了继承协议,他在一夜之间拥有了别墅豪宅,基金,股份。同时他给自己报名参了军,服役两年。
东哥的酒友有很多,有认识十几年的校友,有同一个军宅大院的发小,有仅合作过一次的产品经理,还有拼车时认识的路友。人流来来往往,他从来不苛求他们,有酒局你来便来,不来便罢。没酒钱你打个招呼,他也从来不计较。
可是这样豁然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出了问题。
东哥的一个战友,目前还在服役的星哥说,大抵是从那一场婚礼开始。
婚礼在邻国的北海道,新娘是东哥家族的一个妹妹,从小不怎么见,父母都移民了海外。妹妹嫁给了一个旅居的中年男子,苍老发白,年轻时在东德教授为生,膝下一子两女,三个母亲,分别都跟随生母过活,长女业已成年。
妹妹笑得很开心,笑容明媚而温馨,眼底却透出一股绝美的凄凉。从海外赶回来参加婚礼的父母面无表情的冷漠以对。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她是妹妹的奶奶,也是最亲昵的长辈。
这其中有一个故事。
女孩很小就随父母去了国外,坚韧努力,独立自主,品学兼优。然而因为亚裔身份在金发碧眼的同学中还是遭到了排斥。好在有一个老师格外的欣赏她,一直扶持着她。
可惜那个老师的家庭并不幸福,在暴力的环境因素中老师的心态也逐渐的扭曲。将她诱入了一个邪恶的社团,以欺压奴化女性为宗旨。女孩害怕报复和流言,加之父母在语言沟通上的弱势,她隐忍吞声不敢发言。只有每次在与家乡的奶奶打电话时才痛哭出声。
奶奶告诉父母关于女孩的反常。父母只是说那是由于她想家了,她不适应,会好的。
暑假回到奶奶的家中,奶奶发现了她遍体的隐匿伤痕,她也不再愿意回去上学。那已经在她奔溃的边缘。可是父母硬生生的将她拽了回去。
因为恶意攻击同学,女孩在海外的教养机构里呆了六个月,之后被学校除籍,遭到遣返。
没有人关心她遭受了什么,只在乎她干了什么。
女孩在奶奶的身边疗伤。几次三番奶奶把她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为了让她康复,卖掉了房子,带着她散心,修学,接触世间的美好。为此她受到了所有长辈的唾弃,死乞白赖的拖垮了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妇人。
女孩并不是不懂得感恩。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她必须把一切的注意力,放在与自身的搏斗上。
然后她结婚了。她希望是一个全新的,开放的,透明的,活力四射的女孩。可惜鲜少有人愿意接受这个纯粹地忠于自我的女孩。
她找到了那个男人。愿意接纳最本源的自我人格的伴侣。哪怕他不是世人眼中匹配度最高的对象,她找到了。
出席现场的观礼人中,只有女孩的奶奶真正的了解她。以及另外一个,试图走入她内心深处的少有往来的兄长,当时已经深受LLI侵蚀的东哥。
婚礼后的东哥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他所有的朋友百思不得其解。期间一个朋友豢养的巨型蜥蜴因为市场昆虫禁贩差点饿死,东哥开着车载着他朋友通宵赶到了另外一个异地市集,并订购了成箱的面包虫,吓得他朋友再也不敢在东哥面前提昆虫。
那是一种病,LLI是一种危险的不易被察觉的隐性疾病。星哥描述中的东哥,一直是个心思缜密的,拥有同理心的好战友。他分析事件时候的剖析程度简直达到病态。其实这也是一个病魔控制下的东哥,只是无人知晓。
而他一贯的友善,克制,纯爷们形象扼住了朋友们对他病情的观察。只知道他一直在暴瘦,长期不睡觉,随叫随到,盯着一架模型可以看上一个小时。
他一直依靠对别人的帮助和付出来治愈自己。并且事实证明他的自我治疗是失败的。
别人发现他神思恍惚每次见面都瘦一圈时,已经开始介入药物治疗,病理原因导致厌食及可怕的睡眠后空间丧失感。
好几次他从地板上醒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怎么睡过去的,甚至从街头醒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直到最后,不知在他是梦是醒之间,从天台掉了下去。
少数几个参加了东哥正式大礼的酒友说,气氛很压抑。东哥的家族虽然大,但是各自为营,人情寡淡,与东哥在军大院里成长起来的性格并不合。
他是个能吃苦的人,而且极少抱怨,但是他对人情有一种依赖,也是他LLI爆发最终演化得更恶劣的因素。
期间有几个人不停的自责,可不可以避免,有没有可能在某个时刻更加的警觉意识到他心理的变化。最终的回答是,不可能。能拯救的只有自己,譬如东哥的那个妹妹。
他最终没有做到。也不是没有努力,却是没有游到彼岸。
娜姐说,没有了东哥酒局也许之后就彻底散了。其实与东哥走得最近的几个人心底都有愧疚,东哥帮了他们很多,他们却什么都没能做。
我有些疑惑,他们确实什么也没做,但是做了也未必会更好。娜姐笑了笑,这就像,那只薛定谔的猫。
***
有些事,做或者不做,没有特定的结果,于是人们往往在纠缠中不知所措。
但有些事却恰好相反。
譬如阿谷娘舅与丹霞舅母的离婚。
母上让我微信联络下正在南半球出差的表姐,等她回来以后先过来吃顿饭。其实这场离异策划已久,严格说来——每个人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都莫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并不说他们夫妻间感情多么不合,或者貌合神离,或者剑拔弩张,与之相反,他们都在努力的迎合对方,协力维持这段婚姻,只是结果终究令人遗憾。
娘舅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复入学院的教授。舅母则是海边出生的渔民,她的父亲曾与我的外祖父一道出海历经过风浪。
由于时代的原因他们结合在了一起,也是长辈一手促成的。私下里说舅母非常的崇拜舅舅,他的知识的渊博,他的温文儒雅,他生活中的睿智敏锐,所以对他生活起居的照顾称得上无微不至。
结婚后舅母就没有单独离开过家,没有让娘舅自己下厨烧过一顿饭,没有自己洗过衣服。打开冷柜和储藏柜里面永远都是舅舅爱吃的东西。
舅舅爱吃小核桃仁,还在分配经济年代,舅母无数个夜晚熬着灯光纳鞋底换了零花钱给舅舅买小核桃,怕他磕坏了牙还特地用小锤子一个个凿开。这样的待遇我父亲是十万个不敢想象的。
舅舅因公去德国交流学习的两个月,语言不通又没有踏出过国门的舅母硬是赤手空拳就跟上了。德国寒冷,舅母患上了肺结核,凭借着渔民出身的过硬体质,她堪堪熬到了舅舅公差回国,据说得病期间依然是舅母照顾着舅舅的起居。
当然没有了日常,因为舅母无法离开舅舅独自走上德国的街头。
这样的鱼水之情,算是之后舅舅评上职称水涨船高,两人也依然相敬如宾。唯一的意外便是那朵小小的红玫瑰。
那是舅舅的一个女学生,也是工作后返校的那种。属于新职场女性。主意大,脾气大,能力也大。
她与舅舅有着极为相似的家庭结构。她是国家扶植的科研人员,而她丈夫是从里到外的商人。当初两个野心勃勃的人强强联手结合到了一起,最终却逐步发现共同的目标早已分崩离析,渐行渐远。
第一次出轨后很容易就有了第二次。被家里的一个亲戚发现端倪,舅舅几乎遭到了全家族的谩骂。就差下跪起誓。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舅母的脸上。她泣不成声,神情却无比的坚定。她要重正这个小家庭。两人付出的努力皆是艰辛而巨大的。
我第一次吃上舅舅做的年夜饭,五味杂陈。所有人却都是心照不宣的首肯。
然而这样的努力下,旁人依旧轻易的看穿纸糊的窗花,一戳即破。
舅母看歌剧能睡着,听舅舅的讲座同时通关了整版的消消乐。而舅舅在麻将桌上输得大发脾气,跳广场舞扭坏了脚踝。
他们双方在彼此的世界中处处碰壁无法融合。
有一次舅舅的绝版书稿被舅妈垫了汤锅底,舅舅气得拎起皮包就出了门,最后没地方去只好来了我家。
母上与舅舅两相无言对坐许久,半晌母亲终于松了口,离了吧,这么磨下去,感情生分了,你们谁都痛快不了。
舅舅离开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他神情凝重一言不发,知道舅舅是还没有死心。
父亲看着关上的门,叹了口气,你终于说出口了。母亲娓娓道,我知道你是憋了很久,只是不敢说。
有人说,不愿妥协的婚姻都是耍流氓。但是妥协太过的婚姻,那就是绑架。
表姐很早就离开了家,大学毕业后再没有回去住过。她随了父亲,是她的幸,也是折磨。她与舅舅之间可以天南海北的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各种语言各种细枝末节,有时候不像父女,倒像忘年交。
可是跟舅母之间却只有两句话,妈,我衣服去哪儿了?妈,今晚吃什么呀!
记得表姐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有学校为了招揽她,主动承担了所有学杂费,上供了奖学金,连研究基金都准备好了,舅母一开心就签了优先录取同意书。
舅舅回家后听说了消息,心急火燎的拽着我父亲去学校撤销同意书,已经有两所国外名校在洽谈中,而一旦优先录取书生效,表姐的档案会被封锁。
舅母哭着对母亲说,没有人理解她,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可是在那对“狼心狗肺”的父女眼里她所有的努力都一文不值。
母亲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大嫂。那种无力感同为女人的她自然知晓,可是她又该怎么让大嫂明白,那就像,叠加的两个桶,恰好你的顶端在对方的底端。
如果我再年轻一点……每次听到这样的开头,母亲都悄悄的朝我递个眼色,我不是上来送水果就是在厨房里乒乓作响。
舅母走后,母亲都会叹息,她再年轻几岁,也不过是花更多的时间追剧研究花式麻将,你什么时候看她坐进过你舅舅的书房。
不是彼此没有付出不肯妥协,而是双方都极尽努力最后发现依旧在平行线上奔跑。
离婚的时候舅舅只带走了所有的书画,珍藏,日常衣物。学校帮他借了暂时居住的房子。表姐回来以后陪舅母吃饭逛街聊天,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母女。
三人之间都没有怨恨,似乎只剩下一丝遗憾。
当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舅母得了胰腺癌。
之前查出来都好好地,怎么会突然的……母亲眼泪落了下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赞成他们离婚,才会这样的?
怎么这样说呢。
明明是对两个人都好的事情,却不一定结果是好的。
所以,还是那只薛定谔的猫么?
词条:
*LLI:Low Latent Inhibition (翻译为:低潜抑郁症)
*薛定谔的猫: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有关猫生死叠加的思想实验,把微观领域的量子行为扩展到宏观世界的推演。
实验是这样的:在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百分之五十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百分之五十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
(词条来自百度百科&维基百科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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