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嫁
巍巍莲花山矗立在康乐、临洮、临潭三县交汇处,群峰高高耸立,与云天相连,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主峰高达3578米。莲花山占地近千亩,是西北著名的风景区。山下底座是一椭圆形的地坛,野草满山没膝,灌木丛生,山花遍野。汹涌的洮河水从山的东南边流过,西南有著名的风景区冶力关,西北有森林公园药水峡。距山底二百米高处是一椭圆型的二级平台。平台视野宽广,沟壑纵横,泉水叮咚。这里有许多美丽的风景区,如虎跳崖、水帘洞、独木桥、夹人巷……。从此地一直到山顶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满山绿海。站在山边,只听风声鹤唳,松涛阵阵,犹如虎吼雷鸣,游客大多望而却步。
莲花山底下北侧一线是康乐县胭脂乡。胭脂乡盛产胭脂,在西北很有名气。莲花山区地灵人杰,传说东汉时候的美女貂蝉就出生在这儿。
莲花山北麓后山有一小村落,村里一对夫妻生有五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相出色,人们称为村里的五朵山花,她们依次是桃花、梨花、梅花、菊花、桂花。五人中套包奶奶排行第三,名叫梅花。梅花是套包奶奶原先闺房里的小名。出嫁后,这个名字除了回娘家时父母、姊妹呼叫外,在婆家就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了。据说套包奶奶婴儿时爱笑,笑颜如花。所以,父母起名叫梅花。
三女梅花第二次改嫁后,村里的人们叫她套包婶子,上了年纪后,人们又改称为套包奶奶。因为她丈夫当时是村里榨油坊的套包(“套包”这个称呼是一个职业名称,榨油坊的专业技术人员叫套包),故人们叫她套包婶子(其意是套包的老婆)。
套包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极标致的美人胚子。她身材高俏,模样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气,粗黑发亮的长辫子一直垂到腰际。一双丹凤眼明亮亮、水汪汪,就像是一口新掘的井水,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同庄的青年们个个都爱慕她。
在五姐妹中,她不光是长得最俊的一个,就连性子和其他的姐妹也都不一样。她是典型的心直口快,骨子里有着一种傲气。平常在庄子里碰上有厉害的妇人欺负谁,她都要帮着受欺负的回骂两句。大家都说她性子烈,有一张吃人的嘴。
在套包奶奶风华正茂的年岁里,在她十五六岁石榴花般绽放的生命里,她一生的运气像是都拼在了这里。
然而,十五六岁俨然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岭。
十五岁的时候,她嫁人了。婆家是与娘家相隔二十多里路的后山小山村的一个年青后生。可婚后的生活却着实变成了她的噩梦。婆婆和两个小姑子处处为难她,而她本也是心气儿高的人,做不到忍气吞声。婆婆憎恶她不甘示弱的倔强劲儿,便开始对儿子抱怨她的种种不是,教唆儿子打她。每天面对着丈夫的毒打,婆婆的辱骂,她战战兢兢的日子像是个无底深渊。至此,她已经在这个家里熬了四年,并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终于,在第五个年头,她离了婚,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家庭。
因为生活的艰辛,岁月在她脸上走的匆忙。她也不似从前那般傲气了。每到夜里做恶梦惊醒时,她都直直的坐在炕上,紧紧地咬着被角抽泣。她的一双眼睛没有以前那样明亮了,眼角周围延伸出一些时光的窸窣。
就这样没声息的在娘家过了两年后,她改嫁了。她嫁给了邻村一个长她十几岁,还带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男人。
第二章 妇女主任
婚后的第二天,男人赶着牛拉的木轮车,带媳妇上了车,就送她回了娘家。
或许是因为同情她以前的不幸,或许是长她十几岁的缘故,这个男人待她格外的好。只是叫她闲待在家里,不让她下地干活。她却是个闲不住的人,男人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渐渐地,她的脸上有了笑容。她对前房的三个孩子也亲如己出,尽心抚育,把家里都照顾得井井有条。
她把全部的身心都倾注在这个家庭里,一心只是为了这个家,只为了男人和三个孩子。看到三个孩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痴痴地张望着自己,心底的母爱由衷的涌现出来。她想方设法拉近与孩子们的感情距离,消除他们的陌生感。
三个孩子年龄都小,最大的也只是五岁,另一个三岁,小女儿才满一岁,生活都还不能自理。特别是小女儿,晚上最爱哭闹,整天总要让她抱着,每天早中晚要分几次一勺一勺地给小女儿喂饭,随时还要为孩子接屎尿,换洗尿布。
她每天早起为三个孩子一个个地穿衣服、系纽扣、梳洗打扮;紧接着到厨房为全家人准备早饭,疼慈他们;到了晚上,在煤油灯下为孩子们缝补衣服。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也幸福着。毕竟是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她渐渐地走出了以前的不幸阴影。
后来,她也前后生育了两个孩子。男孩叫三娃,女儿叫苏菲耶。她对五个孩子一视同仁,一样的疼爱。孩子们的吃穿方面从来不分彼此。
因为孩子多,家里劳动力少,每年从生产队里分得的粮食特别少。她想方设法为家里挪补家用。六0年以后,连续三年发生的特大自然灾难中,全国闹饥荒,甚至有的村上发生饿死人的事情。那时候,白天她用背篓背着孩子,来到田间地头,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每天早晚抽时间到田野里挖些野菜。也多亏了她从小生活在大山里,丫头时就与同伴们在山里挖野菜的经历,她一眼就能认出十几种能吃的野菜,什么蕨菜、苦菜、蒲公英、卡拉菜、苦荠菜、野苜蓿等。山野里,草木茂盛;一会儿工夫,她就能採满一篮子野菜。拿回家或煮成汤喝,或卷成酸菜馍吃;紧要关头,全家人也能充充饥。是野菜救活了全家人的命,度过了那难熬的岁月。
家里有了一点好吃的,她总是留给男人和几个孩子,从来没有让孩子们饿过。因为她的慈爱,孩子们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妈,遇到什么困难或问题,都愿意来找她诉说。
那时候,布料缺乏,凭布票买布。每年冬季、夏季,县上为每家每户按人头定量发放布票。她用分配的布票买来布料,为男人缝制新衣;男人的旧衣服裁剪后,改制成几个孩子的衣服;大孩子穿退了的衣服,缝补后就留给后面的几个小的孩子穿;而她自己,从来没有缝过新衣服。她穿的衣服上补丁摞补丁,缀满了补丁;以至于退掉了衣服原来的本色,变成了花衣服。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自结婚后,一年四季,忙里忙外,在她眼里有做不完的活。这种勤劳的好习惯一直陪伴了她的一生。
从互助组到后来的合作社,她白天参加集体劳动,回家就马上做家务,为全家人缝衣做饭。穿着旧衣,吃的粗粮,全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生活虽然很艰难,但她很满足。
那时候,每天晚饭后,全大队的社员群众就集中到生产队的场院里搞政治学习;妇女们集中到院子的一隅,一边说笑着,一边纳鞋底、做针线活。
有一次,在公社干部参加的学习活动中,大队书记先宣读了一篇《毛主席语录》,接着公社主任讲了话,然后让社员群众表决心。乡下人木讷口拙,都不愿意出头发言。坐在墙角一隅的套包奶奶,便按捺不住了,霍的站起来表了态,公社领导看到这位女同志个儿高、胆子大、嗓门火辣辣的,就让她当了大队的妇女主任。
从此,在生产队的田间地头,她带领着生产队里的妇女群众春种、拔草、管护庄稼、收获,以及开挖沟渠、平田整地,哪一件活都不比队里的男人们差。
在那革命口号震天响、充满激情的火红年代里,她也怀着满腔的热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中。作为村上的妇女干部,她曾经带领着妇女群众在村上“除四害”;在全村的反对“封资修”的群众性批判大会中,带头高喊过革命口号。为了破除封建迷信,她作为妇女主任,带头揭过帽子,剪过辫子。她组织的村上的文艺队,在乡村的田间地头,为革命群众演过“样板戏”,跳过“忠字舞”,唱过“花儿”……
是时代感染和改变了她,亦或是她的性格变化太快?她也受到了村中一些人的指责,特别是村上思想封建、古板的一些老奶奶,私底下对她乱嚼舌头、指指点点,述说着她的各种不是。无论别人如何议论,她的男人却一直是在后面默默地支持着她的工作,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也从来没有对她训斥过一句话。
在全县的支前工作、慰问参军家属……等一系列政治活动中,她都是走在前头,哪儿都有她高大的身影。上面安排的每一件事情,她都干的很出色。因此,多次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成了村上的劳动模范。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他们公社里有一位既漂亮、又能干的妇女主任——套包奶奶。
她也成了庄子里妇女们的主心骨。女人们受到委屈时,都愿找她倾诉;哪家女人遭到家中男人的辱骂、殴打时,她就领着一班姐妹们上门讲理,替女人鸣不平。庄上的男人们都有点怕她。
她是个快心人,隔壁邻舍里,谁家有困难,比如家中大人、娃娃生病,她都会倾囊相助。乡下山大沟深,去县城不方便,女人们都是在家中生孩子。妇女生产时,都要请她去接生。她总是热心的上门去助产,直到女人们顺利生产后,才离开。
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结束文化大革命,把中央工作的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整怕了的胆小的乡下人在徘徊观望。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她是第一个在自己家园里偷偷的围栏圈养家鸡的人。接着,她陆续又在家中养羊、养牛。每天清晨,她都要带上镰刀,到山坳里刈草,然后捆成一大捆,套在肩胛上背回来,喂养牛羊。
改革开放后,土地下放,农村土地实行包产到户。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就与男人商量,在自家的院子里办起了面粉厂,后来又配套了榨油坊。不但是本庄里的各家各户,而且邻村的人家磨面、榨油,都到她这儿。驴叫、狗咬、娃娃吵。这下子,家园里就更热闹了,她也更忙了。
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后,计划生育政策趋紧。后来,县上给每个村里硬性的分派了节育指标。妇女们在家里男人们的教唆下,都躲起来了。为了打开村上计划生育的局面,基层的乡干部找到了她,鼓励她带头做节育措施。为了不让乡上的干部为难,她愉快的答应了下来。来到了县医院,在县医院做了结扎手术。这时候,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手术后,伤口持续发炎,她断断续续的一直住院治疗。
二个月以后,她出院了。回到家中,身子颤微微的,整天弓着腰,与以前判若两人。
她已不再担任村委会妇女主任的角色了。一下子清闲了下来。整天呆在家里哄看着孙子,门前渐趋冷落,不自禁的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和孤独感。
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中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儿女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年轻人吃不了苦,磨面机、榨油机都早已转卖出去了。后来,老汉又过世了。儿女们各自另家立业,每年大半时间在外打工,几个孙子又陆续上了学,抛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已经风烛残年的她,在这个熟悉而又空旷古老的自家院里,守着自己寂寞的心。每天,她都要拄着拐杖,到村子西边的田地里巴巴地张望一会儿,回味那走过的岁月……
第三章 与儿媳的矛盾
套包奶奶与儿媳的矛盾在她步入老迈后,逐渐显现。当初,做了手术回家后,耳边就传来些闲言碎语,什么“出风头”,“爱光荣”之类的。后来,儿媳妇也小声嘀咕,说些风凉话……套包奶奶忍无可忍,就把儿子三娃叫来,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娜当初做手术是自愿的,为了不让上面的干部工作中犯难。这件事,旁人怎么说,咱们管不着,舌头长在人家的嘴上,由他说去。回去叮嘱你媳妇,不要跟着别人胡说八道。”儿子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却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套包奶奶明显的感觉到有人在村里损害自己的名誉。隔壁邻舍来串门的少了。路上有人碰上了,急匆匆地点头而过,好像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男人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唯唯诺诺,全家人保持着一团和气。随着男人的去世,先是几个儿媳妇常聚在一起,背着她,唠婆舌。那个小儿媳经常往隔壁家媳妇哪儿跑。一次在门口碰上,显得有些慌张的样子,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套包奶奶吩咐一些厨房里的事,儿媳妇总是大声顶撞,或者借故推脱,全不像以前那么听话。
套包奶奶的记忆中,自从娶了媳妇后,儿子们就很少跟自己一块吃过饭。二娃、三娃天天睡懒觉。几乎每天,儿媳妇总是把饭送到男人们的床头,等待自己的男人起床用饭。为此,老汉在世的时候,曾经数说过儿子们好几次。渐渐地,儿子们不大往自己屋里来了。有时候,十天半月也难得见上几个儿子一面。套包奶奶想不通:“如今的这孩子,怎么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呢?”再后来,大娃、二娃陆续另置了家,独立操业生活。套包奶奶就与小儿子住在了一起。
过了几年,渐渐地小儿媳的脾气越来越大,有意无意的砸家什、摔门,矛头都是对着自己。一天,套包奶奶听到儿媳妇在窗外嘟囔着:“又不是养了三娃一个儿子,凭什么只让我们养着。三个儿子要轮流着养。”“我们越好越是不满意。你去老大、老二那儿住啊,看他们能养你几天?”……套包奶奶越听气越大,就从屋里走出来,对儿媳妇说:“媳妇,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与你阿大苦了一辈子,才攒下这一份家业。你们可不能忘本啊。…… ”
正在婆媳吵得不可开交时,儿子三娃回来了。三娃上去劝说媳妇,并把媳妇往屋里拉扯。媳妇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三娃回头对套包奶奶说:“阿娜,你少说两句吧。”并责备套包奶奶:“阿娜,你吃饱喝足就行了,多说这些闲话干什么?”套包奶奶气得直发抖,这儿子,怎么这样护着媳妇,却怪妈的不是了?
套包奶奶站起来走出了家门。因为二娃带着全家人远走新疆打工,家门上锁。她想先到老大——大娃家里住几天,消消气。大娃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从来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待,从小养育他们,母子相依,直至儿女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在大娃家居住的十多天里,老人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人心隔肚皮。大娃一家子人一窝子住在北屋,整天说说笑笑、呱呱嘀嘀,很少有人搭理她。她颤巍巍地来到北屋,想与儿媳说会儿家常。一眨眼,大人孩子都借故走开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人。
儿子不像以前一家子时候那样亲热了。媳妇、孙子明显的嫌弃她,有意的冷落她。她想还是回老家去吧,那儿毕竟是自己的窝,住着心里踏实。
第四章 换房子
套包奶奶回来了。她发现离开的这十几天里,家里完全变样了。
原先她住了大半辈子的北屋里,摆放着儿媳妇的衣柜箱子,炕上铺着崭新的毯子,靠墙的一边叠放着衣物被褥,而自己的衣物被褥却不见了。她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气呼呼地大声呼叫:“三娃,你出来!你把我的被褥搬到哪里去了,叫我住哪儿?”
听见喊声,儿子、媳妇应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满脸堆笑,一口一声“阿娜回来了”。停了一会儿,三娃吞吞吐吐地说道:“阿娜,东房两间,房子小,我们五口人住着拥挤。北屋三间,房间大,宽敞,故我们把你的被褥搬到了东房。“
听了儿子的话,她气狠狠地说:“三娃!你们既然要换房子,应该事前跟我说一下。为什么趁我不在家时,背着我把住房偷偷地换了?”停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怨我命苦。好吧!北房你们住去。”
换房子的事情这样一帆风顺,三娃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认为母亲回来了一定会闹腾得家翻宅乱,而如今却是这样平静无事。晚上,睡在三间瓦房的北房大炕上,他悄悄地对媳妇说:
“你真是能行,能摸透阿娜的心思。阿娜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大闹,住到东房里了。”媳妇洋洋得意地说:“阿娜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三娃是村里有名的“怕老婆”,一切都听从媳妇的摆布,自己没有主见。他媳妇丁梅香是村里出了名的刁婆,人们替她起了个绰号叫“惹不起”。
东房是两小间木质结构的土平房,房门是用白杨木制作的单扇门,窗子高约三尺,宽约二尺,是用四棱子的木料做的格子窗。一眼土炕占去了一间房子。
这天晚上,套包奶奶独自一人坐在炕上,思前想后,过去的事情一幕幕的像电影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想到老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自己一人操劳家务,含辛茹苦的抚养五个年幼的孩子,她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吃了许多的苦头。随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为他们操办婚事,成家立业。现如今,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却成了多余的人,成了他们的累赘。她越想越伤心,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流着。灯里的煤油燃烧完了,房子里一片漆黑。黎明前,她和衣靠在叠放在炕旮旯的被上,朦朦胧胧地睡去。睡梦中,自己一个人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不小心脚下一滑,掉进了峡谷中的石缝里。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却是怎么爬也爬不上来……正在焦急的时刻,她被“咚咚咚”的敲门声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阿娜,吃早饭了。”三娃站在门外叫她。
套包奶奶自从住到东房后,夏天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是到了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了,一连串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东房的后墙,因为年久失修,加之今年秋后,阴雨连绵,墙基被雨水浸泡,向外倾斜,靠东墙的屋顶也裂开了一条四五寸宽的裂缝。裂缝虽然用麦草堵住了,但是完全遮不住寒风。正如俗话说的“针大的孔,斗大的风”。到了寒冬腊月,屋里冷嗖嗖的。白天,太阳出来了,她搬条小凳子坐在向阳的地方晒太阳。但是到了晚上,她“度夜如年”。
她的屋里从来没有生火取暖。起初,烧炕的事由媳妇丁梅香做。不知是媳妇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知是烧炕的柴草不好。套包奶奶睡到半夜里,土炕总是就不热了,冷冰冰的;她冻的直发抖,就裹着被子蜷缩在墙旮旯里。有时候实在受不了,她就半夜里爬起来,莫灯瞎火,自己去烧炕。为烧炕的事情,她跟媳妇吵闹过几次,但是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最后在无奈之下,她决定由自己烧炕。
有一年的冬天,接连下了两场大雪。正是天寒地冻,地上泼水见冰。一天傍晚,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套包奶奶拿着背篼,去捞烧炕的柴草,突然间脚下一滑,她摔倒在台阶上,左小腿的一根小骨被跌伤。她疼得在雪地上翻滚。三娃听见响动,急忙从炕上跳下来,把老人抱到了东房炕上……这一夜,她疼得不停地呻吟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次跌伤,对套包奶奶来说是雪上加霜。她暂时不能行走了,昼夜辗转在土炕上,就连大小便都需要有人来接。为此,她不敢喝水,实在干渴得忍受不住时,才喝一口水。
患病期间,她的在世的两个姊妹专程来看望她。她从小操心长大了的前房的那个女孩,提着一篮鸡蛋和煮熟的一只鸡来看望她。大家心里都同情她的不幸遭遇。但是,面对着三娃两口子,她们不敢说三道四,不敢责备他们对老人生活照顾的不好,惟恐招来“惹不起”的回击:“我对她不好,就你们孝顺。那么,你们就把她接去抚养好了……”
小女儿苏菲耶回婆家后,跟丈夫、公婆商量,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她们家里来,由她服侍养伤。公婆、丈夫同意后,她一人拉着架子车,到娘家把母亲接了回来。
套包奶奶在苏菲耶家里整整住了一冬。在女儿苏菲耶的精心照料下,受伤的腿慢慢地能够活动了。
到了二月,天气暖和了。她拄着拐杖,慢慢地能行走。上厕所时,再也不用人扶着。因为女儿家里也有公婆,她住的时间长了,就感到处处为难,不方便。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她谢绝了女儿、亲家们的一再挽留,决定回到自己家里去。最后,女儿、女婿拉着架子车,把她送回去了。
自从这次跌伤后,她生活上已经不能够完全自立了,处处需要别人的帮助。好多事情上她都忍耐着,能坚持住的事,她咬紧牙关忍着。她是个个性刚强的人,不轻易央求儿子、媳妇替她做。
套包奶奶中年时,就患有哮喘咳嗽病。自从住到了东房后,每年到了冬天,由于天气寒冷,土炕潮湿。前半夜,土炕还算温热;但是到了后半夜,炕就冷了。她只能裹着被子,缩在炕角落里等待天亮。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套包奶奶由哮喘咳嗽而引起了肺气肿。特别是到了每年的寒九天气,她感觉最难熬。咳嗽一阵接着一阵,气喘不止,呼吸急促,困乏无力。后来,肺部肿胀,无法平躺在土炕上,只能整日整夜坐在炕上。每当股肱麻木发怵时,她就从炕的东头挪到西头,从炕角落挪到炕沿头……
一天,套包奶奶来找儿子,说道:“孩子,阿娜这次病的与以前不一样,你带我到医院看看吧!”三娃回答道:“去医院看病的钱没有。我先给你买点儿药,你吃吧!”套包奶奶虽然吃了几片药,咳嗽依然不止,病情并不见好转。
尽管套包奶奶病情持续恶化,她一直捱着,瘦的皮包骨头。但是,她毅然坚持着每天洗净,按时礼拜,一心归顺安拉。
第五章 商议看病
与套包奶奶家一墙之隔,住着一位三顺阿爷,是家族中的一位长辈。他清晨起来洗小净、做礼拜时,几乎每天都要听到从隔壁家传来的套包奶奶那撕心裂肺的干咳声,接连不断,每次持续将近半个小时。咳嗽时的声音嘶哑艰难,近乎哀嚎,真让人内心颤抖,不忍猝听。
三顺阿爷试图让套包奶奶的三个儿子都出些钱,带上老太太到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好好地治疗一下。于是,他就把套包奶奶的儿子们都叫到了家里,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询问他们的意见。等了好长时间,三娃才说:“阿娜的这是老病,经常这样咳嗽着,等着到了夏天,天气热了就好了。”三顺阿爷又问老大、老二的意见。二娃沉默不语,低着头一声不吭。大娃说:“这种病,医院里也是没有办法。去年,上王村的王大爷住了一个冬天的医院,现在还是那样,一直咳嗽着……”。
三顺阿爷看到这三人一味推托,都不愿意给套包奶奶看病,就说道:“你们都是套包奶奶亲手抚养长大的,老太太养育了你们一场。你们三人好歹也出些钱给老人看病啊!”
等待了好长时间,三娃才结结巴巴地说:“我耕种的是山坡旱地,路远地薄,不成庄稼。我困难,没有钱。大哥、二哥情况好,家境富裕,大哥、二哥先拿出些钱来,给阿娜看病。”大娃紧接着说:“当初,阿大、阿娜偏心眼,说是与三娃一块儿住,给三娃拼命挖家产,好多的耕地都分给了三娃,给我分了一点儿耕地,从老家我也没有分得一份家业。现在阿娜生病了,却让我出钱,说啥我也没有钱。”三娃反驳道:“怎么就说是阿大、阿娜偏心了?你耍心眼,你那耕地平整,是水浇地,一年下来打得粮食多。”这时候,三娃的女人听到风声,赶来了。她也加入到了争吵中,互相指责、谩骂,一个比一个凶。
三顺阿爷看到大娃、三娃吵吵闹闹,却把为老娘看病的事丢到了脑后,气得直摇头。长叹一声:”唉,这几个忤逆子!”一转身,就走出了家门。
为套包奶奶看病的事情,自这次商量后,最终没有了结果。大娃从此以后,与三娃闹翻,老远看到三娃家,就绕着走,再没有来看望老娘一眼。二娃借口出门打工,白天离家走了,只有很晚才回家。三娃与媳妇从此也很少踏进屋去看望老娘,不与老太太正面接触。每天早晚,只是由小孙女蕊蕊给老太太屋里送进去一碗饭。
第六章 去世
大山里的冬天寒风刺骨,黄土地皮干涸荒凉,没有一丝生机。太阳的光茫犹如白炽灯,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一点儿的暖意。农家有言:冬天有三宝,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各自都缩在屋子的热炕头上,唔着身子,不敢出门。
套包奶奶已经有四天没有吃饭了,也没有下过地。她蜷曲着身子,只是觉得嗓子眼里又干渴又苦涩,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孙女蕊蕊每次进屋时,她只是嘱咐给她头边倒上一杯水。接着,她又是三天嘴里粒米未进。
三娃媳妇害怕婆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世了,恐怕招来人们的唾骂,自己背上一个虐待老人、不孝顺婆婆的罪名。她有点胆怯,于是就恐惧起来。她让女儿蕊蕊去请隔壁三顺大爷。
三顺大爷来了。他推开套包奶奶住的东房门。屋子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儿亮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周围昏暗的环境。
土炕的墙角落里,套包奶奶卷曲着身子,干涸浑浊的目光不停地转动着,让人才知道她还活着。三顺大爷道了“赛俩目”,就挎在炕沿上,询问着套包奶奶的病情。
套包奶奶咳一阵、说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次恐怕是不行了……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眼前总是浮现着以前经过的各种事情……我想儿女们,还有姊妹兄弟们,在我离开前能看上他们一眼……”说完这一串话,套包奶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三顺大爷对老太太安慰了几句,就走出了屋子。他想了想,一边安排人把套包奶奶病重的消息给娘家兄弟姊妹招呼一声,一边让人去找大娃、二娃回来商量。
娘家人听到消息,第二天就赶来了。接着大娃、二娃也回来了。这次,二人显出有点愧疚的样子,低着头来到了套包奶奶的炕前。紧接着,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女婿也陆陆续续地赶来了。于是,屋子里、院子里占满了三十几个儿女、孙子、孙女及亲戚们。
套包奶奶病着的这几年来,床前很少见到儿女、孙子的踪影。无论儿女、孙子、孙女,很少进这土沉沉的黑屋子,问候老人一声。在套包奶奶病危、即将过世的时候,大家才一起的赶来看她了。
套包奶奶的女儿们开始拾掇套包奶奶的屋子了。屋子已经不知有多少个日月没有人打扫卫生。四周的墙上、土炕上,到处是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墙角以及屋檐下,是一处一处的蜘蛛网。由于窗户小,阳光照射不足,屋子里的空气不对流,那些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衣服、被子又脏又潮,发出一股子带有腐臭的霉味。
姊妹们小心翼翼地给套包奶奶擦洗了一下身子。翻过身来,病人两股肱的肌肉经过长期的压迫,已经溃烂结痂。额头上、两肩胛几处被撞伤,有碰破的伤疤。背部不知什么时候受的伤,脊椎已经被扭曲变形,形成了畸形。
套包奶奶长期生病以来,的的确确是遭了很多很多的罪,但她依然咬着牙,坚强的挺着,忍耐、再忍耐……
在三顺阿爷的提议下,大家商量着每个亲人拿出了一点儿钱来,给套包奶奶请阿訇祈念“讨白”。
因为东房小,三顺阿爷叫三娃把北房拾掇一下,将病人抬到北房里。起初,套包奶奶说啥也不去北房,但是,在儿女们的苦苦哀求下,她才点头允许了。她离开北房住东房已经整整有七个年头了。没想到在临终之前,她又躺在自己与老伴亲手盖起的三间瓦房的北房炕上。
当天的晡礼后,阿訇带着满拉来了,首先诵读了《古兰经》,大家集体念了作证言、以及悔罪词,举意为套包奶奶向安拉做了祈祷。当天晚上午夜,套包奶奶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过世了,终年七十岁。
套包奶奶的后半生是不幸的,她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和苦难。而她又是幸福的,毕竟在她即将过世的时候,她相遇了她一直牵挂的所有的儿女、子孙、兄弟、姐妹。姊妹们又为她洗了一个新鲜的“胡斯里”(大净),在阿訇们的祈念声中,她走了;她走的很安详。
第二天,人们为亡人送了殡。参加送殡的只是本庄的男女老少,未请外庄的人。
整个冬天,缩在家里的男女老少都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套包奶奶家的院子里。院子里一下子扎满了人,男女老少,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噪噪杂杂地喊叫着,出出进进。在一片郁闷而又肃穆的气氛中,只见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挤挤攘攘,人头攒动。
两个姊妹首先把亡人抬在水床上,接着给亡人净了身体,全身裹上了白克帆布。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村中的大人们一个个有序的排列着,进里屋相遇了亡人。
全村者麻体在清真寺院内集体立站了“者那则”(殡礼)。亡人的坟茔选在了北山根下的坡地上。送殡的仪式完全按照伊斯兰教传统的礼仪程序进行着。人们看到:给亡人下坟的时候,突然太阳闪耀着光芒,耀人眼目,这就是常说的太阳光冒花。
送葬仪式结束了。随着亡人被抬走,所有的亲戚、来自四面八方的村民都走散了,各自回家去了。人走屋空,亡人住过的屋子门紧闭着,看起来显得低矮。院子里空空荡荡,突然寂静了下来,看不见一个人影。
母爱深如海。母爱无私,父母抚育儿女,恩爱疼慈很深,教子成人操尽了心。正是:痴心父母天下多,孝顺儿女有几人?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类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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