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一幕,子璇呆然地杵在门口,一切都是沉默的,静止的,不可思议的。原本子璇清早是去学校拿取录通知书,临出门他父母的脸上还洋溢着和蔼的微笑,让他快去快回,并问他晚上是想再尝尝父母的拿手菜,还是要去餐馆订一桌,可才不过几个小时,竟然画风逆转,而且如此画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在过往的生活中,因为债务和林父的不务正业导致夫妻二人失和并且争吵犹如家常便饭,可在子璇偶尔走出房间进行劝架时,夫妻俩儿对子璇的态度总是出奇的一致——大人的事儿你个学生别插手,你只管好好学你的习,将来争取考一所好大学。两人唯独会在最后对子璇自说自话,那就是林父会追加句——将来别像你妈那样,一点儿小事儿就絮絮叨叨个没完,好像天能塌下来似的,胸无大志。而林妈则说——将来千万别像你爸那样,你若如此,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正因为子璇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而且他的出现总会令两人退步和解,所以在他心中总认为父母吵归吵,终归是恩爱的。直至在他拉开大门,听到父亲刚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见其用力挥臂去打母亲的那一刹,他才恍然意识到父母多年的积怨究竟有多么深!当他反应过来便瞪视起略感举足无措的父亲,跑上前搀扶着肩肘不听使唤的母亲。
整个下午,林父都没在家。子璇眼看着肿起半边脸的母亲,想起本不该从父亲口中说出的言语,他就不由得攥起拳头,紧咬着牙唇,想为自己更为母亲向那个直至今日才看透的父亲讨要说法。
林父在晚饭时段赶回了家,和他同时出现的还有砧板上的鲈鱼,瓷盘中的鲜虾,浸在锅里的排骨,准备清洗的果蔬……没有工作却很少下厨的他竟然也会不要别人的帮忙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这虽让母子俩儿略感诧异,但其中深意却显而易见。
三人一如以往围在桌前,林父一直低垂着头,不见他平日里虎虎生威的坐态,却如霜打的茄子,一直沉默不语。
“我不想吃,没胃口!”林妈抛下筷子,站起身便往房间走,丈夫余光打量察觉出她气色难看,心中不免腾升起几丝忏悔,“我忙活大半天做了这么多菜,你就忍心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见妻子对自己的话没丝毫反应,他又冲向子璇嘟囔着,“多少也得吃一点儿,今天可是咱们子璇考上大学的大日子,子璇,快,快给你妈叫过来一起!”
子璇如和母亲商量好一般,也甩开手中的筷子,筷子恰好在父亲面前如似天平颤动并毫无节奏的“铛铛”几下。“哎?这是怎么……”林父诧异地对视着子璇那双无视的眼感到不知所以,但子璇更为藐视他此刻这张无辜的脸,“哼!考上名牌大学又能怎样,没钱,我怎么念?!”
林父原本一脸的赔罪讨好转瞬便无迹可寻,自认为覆水可以收回,却不料能够掌控的局面俨然成了自以为是的想象,“你这个臭娘们儿背地里都和子璇说了些什么?”他撂下筷子变得胃口尽无,晃着肥硕的身体,这一刻仿佛家里的所有陈设都跟随着他沉重的步调开始晃动,最后他以不变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我妈什么都没和我讲,是你自己讲的,我亲爱的爸爸,你是想要我把今天你所说的原话复述一遍吗?”
林妈缓步走到子璇身边,暗含讽刺地说道:“林权,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子璇是你的儿子,千万不要让他恨你!”
林父倏忽一个激灵,感觉有一支满身锥刺的冰棒从他的脊背擦过,致使他又痛又冷,就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到妻子铿锵的声音:“无论你是怎么想的,子璇努力三年,不,努力了十二年才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必须要念,我不能因为你的无能去毁孩子的前程。”
林父心中涌起的怒火在炙烤着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他的双唇不住地颤动,准备把心中所想全部迸发出来,“你这个女人,白痴的女人,什么都不懂,难道只有卖房子才能上大学吗?你要知道,现在报纸上,杂志上,新闻里天天报道着明年的北京奥运会,房地产市场刚刚回暖,马上房价就要上扬,在这个时候说卖房子,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脑子是进水了,要么当年怎么会嫁给你这个自私自利,竟然连孩子的将来都不顾的人,而且还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打住打住,我可警告你,可不要总往这方面扯。”林父朝子璇摆了摆手,示意他离自己更近一点儿,语重心长硬生生地装起了老学究,“子璇啊,你也读了这么多年书了,那你今天就来告诉爸爸,读书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从事一份喜欢的专业,将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说的是,但是这一切的根本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吗?你看看现在咱们家穷的,就连我去菜市场买菜的钱都是外债。”见子璇紧咬着两腮,想擒住眼中的泪水,林父不禁一声叹息,“我说这些并不是告诉你咱们有多困难,而是想告诉你什么最重要,在这个世上没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了!现在咱家,能卖上价的就是这套房子,而且你爸爸我搞了这么多年投资,挣过大钱,所以这里面的门路我摸得清清楚楚,本打算过几年等房价涨起来,我把这套房子给卖了,然后到郊区和你妈再买个小的,把多余的钱就留给你找工作娶媳妇用,结果天不遂人愿,我的股票一直没涨起来,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没说一句话的林妈听丈夫所讲的这些,满腔怒火一直都在憋着,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一言一语,厌恶起他对子璇那副像是言传身教的嘴脸,于是一把拉住子璇就往屋里拽,“林权,做父亲的有去和孩子讲这些的吗?钱钱钱,难道在你生命里除了钱就没有其它的了?我告诉你,郑重地告诉你,现在我的子璇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名牌大学,我知道他将来会很有出息,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房子卖掉,供儿子上学。”
林父猛然站起,此刻他肥硕的身体却如同猴子那么矫健灵活,“什么叫你的子璇,我是他爸爸,我有权这么教育他,怎么,要我像你这个娘们儿一样吗?天天告诉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我告诉你,那些考上清华北大的都不见得有这个水平,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觉悟,即使考上清华北大的那些人,也有沿街讨饭的!我告诉给孩子的就是最实际的道理……”
“够了,够了,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了,这个大学我不读了!我是你们的累赘,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做你们的累赘了!”子璇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把门摔得很响并紧紧锁住,他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充斥着父亲粗狂沉闷与母亲尖锐高调的声音,即使他将手紧紧地捂住双耳,也驱不走那些浑浊的声响。直到子璇拿起桌儿上今天刚从学校领到的录取通知书,直到他透过窗子,遥望着夜空中不停变幻的星座,他的心才逐渐地恢复了平静,“为什么别人考上大学都是举家欢庆,为什么自己的这张录取通知书就如同一颗投放在煤堆里的炸弹,不仅炸得煤烟迷蒙,更有火苗簇簇,房子还有钱,这一切和上大学有什么关系呢?……”逐渐的,他不愿再去想这些了无意义的事情,因为他突然明白,考上考不上取决于自己,而能不能上则取决于他们。
林家父母四目相对,平静地侧耳听着子璇房中到底有何异动,两人不再争吵,可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隐含着一种无形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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