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二)

作者: 三十三个形状 | 来源:发表于2019-03-09 09:27 被阅读3次

    (4)

    “无论预想的情节写到了百分之几,我都感觉自己面前是一座难以消融的冰山。”

    直到六月底,我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我已经开始手忙脚乱了。星期六早上十点,上海的梅雨提前到来了似的。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我心里想。笼罩在帐篷里似的天空让我高兴不起来,时间好像也被挤压得这么狭小、缓慢,勉强看来这样六月就没有被浪费掉;但实际上明天就是七月,无论如何六月都要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张尧的心情倒是不错,一大早起来开始选出门的衣服、好像十点半有场至关重要的面试。我纳闷为什么他觉得我跟他一起去机场是个不错的主意。这种场景在哪对情侣看来也容不下第三个碍眼的家伙。“你真的觉得我去合适?”出门前我提醒他。“简直不能再合适了!”他随口回答。也许他的这种令人费解的自信预先彰显了结果的啼笑皆非和出人意料的成分。

    这位对张尧心仪已久的女孩子还是很传统的。她拖着个暗红色的中型旅行箱,尽管如此还是较好地反衬了她苗条的身躯。她的脸呈核桃状,即使不画那么浓的妆也很漂亮了。与她的脸蛋极不相称的是将她蓬松地包裹着的浅黄色的薄披风。这披风瞬间把她带回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武侠电影的拍摄现场。“是照片里那件衣服”我想。

    “嗨!”她冲着张尧打招呼,漏出了整齐的牙齿。

    “嗨!”张尧很随意地望着她,他今天戴了眼镜。

    看女孩脖子僵住似的盯着张尧的表情,我以为刻不容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尧的发小,和峤。旅行箱什么的可以交给我。”

    “哦!不好意思!我正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她很惊讶似的说。

    “我看这样吧!告诉我妳的名字,然后我就没有任何理由耽误两位的时间了!”我微笑着说。

    她笑了笑。

    “我叫陆心”,片刻后她说。

    我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旅行箱推杆,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它交给了我。

    地铁上张尧跟她站在窗前,两人边看看外面的风景边聊,偶尔还有说有笑。看来她正在慢慢调整刚刚被我那通矫揉造作引起的局促。

    张尧为她选的落脚处就在我们附近的落日宾馆。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有历史的宾馆了。但没有阳台让人觉得名不副实。事实上这里的宾馆没有一家超过三年,还没有阳台,但是房间大。老板的半吊子欧洲室内装饰水准倒是全用上了。“有个阳台就好了!”陆心说。

    “对!辛亏老板还没忘记给房间开个窗户。”张尧笑着说。

    也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江苏人,张尧的这位女友进了这间东西风格参半的客房大约十五分钟后就彻底抛弃了一路上的忸怩姿态。她现在站在客厅红木靠椅旁边轻松的表情俨然一副回老家度假的神态。如果说刚刚的一切还属于我的观察推测,那么马上她的提问就从正面佐证了。

    “和峤,老实说你跟张尧刚刚在机场站在一起的样子真让我怀疑你俩是一对。”她露出玩味儿的微笑。

    “这叫什么话!”张尧马上接到。

    “天啊!你居然这么想!”我说。

    “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但也许我是错的。你俩只不过是认识太久了而已。虽然有时候这容易让人误会。但你们得注意一点。不然可不讨女孩子喜欢啊!”我们的女客人继续说。

    “额!你应该是错的!”我接道。

    “这样吧陆心,今天你就先好好休息调整下时差。明天上午我来接妳。”张尧说。这是我才发现他的脸涨得活像火烈鸟的脚掌。

    “好的!老实说我现在是有点晕。”陆心说。

    我知道我的老朋友憋着一肚子疑问。因为对今天的表现,我自己都感到有点措手不及。果然一回到公寓张尧就率先发问。

    “你今天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即兴发挥的。”我说。

    “干嘛要摆出那种做作的样子?”

    “我也说不好,不是说了嘛,即兴发挥的。”

    “别太在意这个!”我拍拍他左边肩膀说,“看得出来,她正对你犯花痴呢!”

    (5)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张尧就换好了衣服。出门前他还在脸上抹了防晒霜。

    “你确定要把自己涂得跟个死人一样去见她吗!”我问。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天生脸红,用点这个才看起来正常点。”

    他出去约会后,我想是时候再投简历了。还是老办法,海投。这是最笨、最有效地办法了。之前看到某位评论家说,好公司招人直接通过招聘网是最后的选择。他们的第一途径是内部选拔,然后是业内或熟人推荐,其次才是通过招聘网和猎头。可眼下我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干了。晚上九点半,张尧回来了,脸晒得有点黑。我猜他带着陆心先去商场转了三十分钟,然后在西餐厅吃午饭。饭后甜点当然少不了,只见过陆瑶一次就不难推测她决不厌恶甜食。晚上两人应该是去了电影院,张尧会特地选在后排角落得位置趁机跟陆心接吻。

    “我想你说的没错,哥们!她好像真的对我犯花痴。”熄灯后张尧说。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我说。“你跟她接吻了,在电影院!”

    “对啊!在后排,她很主动呢!”

    “你说过你俩之前就见过一次。”

    “对!毕业那天。”

    “那她对你就是一见钟情啊!”

    次日我莫名其妙睡到十点才醒。张尧早就不见了踪影。我简单在公寓外吃了早餐,继续浏览招聘网。根据上次的经验,今天应该会陆续接到面试通知。反正先应下来,太远了就不去。在深圳找工作的时候我曾大骂现在的人事职业素养太低。明明说好了两个工作日内给答复,绝大多数却往往从此了无音讯。那群混蛋只要你没通过面试压根儿就不会再理你。过了约定的时间,你也就知道结果了。但这恰恰是我最难熬的几天。到了下午一点的时候,太阳突然漏出了云层,房间里闷热得很。我拿起一本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出门。小区的广场上有二十个来个上海本地老人,各自带着孙儿出来晒太阳。我在长凳上坐下,看了一会儿孩子们玩溜溜球或铲沙子,一旁的老人意味深长地盯着。五分钟后,我翻开了手中的书,感觉今天是个好天气。

    “你在看什么书啊!”一个男子在我身边坐下。

    “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我抬起头来发现此人四十来岁,脸胖得跟溜溜球一样,肚子鼓得像个相扑选手。大概是小区里最胖的人了。看他那副人畜无伤的尊荣我就知道他肯定从不理会什么小说之类的东西。

    “一看你就是个有文化的人。”他说,那语气让我感觉不妙。

    “我从来读不下你手上那么厚一本的书,事实上我连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都没翻完就出来工作谋生了。一开始我在工厂的仓库里给人家搬货卸货,那真是份要命的体力活。但我坚持了下来,我知道第一份工作有多重要。要是没干好被开除了。你们文化人会怎么说来着?对了!很打击自个儿。所以我努力在仓库呆了两年。两年后我就主动辞职了,不是受不了了,而是工资太低。我换了份工作,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做安全检查。就是看看流水线上的工人们装好的食品盒和食品箱是不是都封装完好,有没有少贴了一块透明胶的或者食品泄露的。一年后我被裁了。我们组长说我老是偷加工好的罐头。但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害的。我胃口非常好,饭量也大。尽管工资够我吃饭了,还是忍不住偷公司的食品。我的第三份工作让我认识了我的前妻。她是四川人,那地方穷,她跟我一样也没读什么书就出来打工了。起初她不愿意跟我,我在她下晚班的路上强奸了她,于是她就成了我老婆。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还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有天晚上我跟她一起下晚班回家,她走在我前面一副旁若无人天真的样子,就像我强奸她的那个晚上一样。我望着水泥地上她缓缓前进的影子,突然感到恶心。我怎么会强奸这样一副令人作恶的躯体呢?我感到愤怒。我可以因为懒或者偷东西被人家打骂,但就是不能忍受她跟我吵架时老跟我提起强奸她的事。那感觉就像是说我在跟一堆腐肉加蛆虫性交。于是,我跟她提出离婚。她的反应简直让我怀疑她求之不得。离婚后我就一个人来到了上海。我想绝对不要再给人家打工了。于是做起了奶茶生意。推着小推车在地铁口摆摊。一年后我就有了现在的房子,也有了一家自己的奶茶店面。现在我雇了两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和三个小姑娘(要不是人家说买奶茶就得女孩子来,我才懒得雇她们呢)给我经营奶茶店。我周末去看看,每半个月去结一次账和订购原料。我家跟你一栋,在六楼,你要不要上我家看看。”,男子说着一边摸我的后脑。我往左边偏了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假装盯着书看。“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他问。“我没有啊!只是我不懂什么奶茶生意,也还没有结婚。”“上我家去看看吧!我装修得挺好的。” “不用了我在等人,而且我对沙发没什么兴趣”,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摆脱他了。好在他没我想的那么锲而不舍。又在我肩上和裤脚摸了摸就无趣地走开了。

    晚上张尧回来感觉比昨天顺利多了。

    “看来你马上就要抛弃我了。”我说。

    “怎么可能!她又不住上海,她家在苏州。”张尧说。

    “说不定她会为了你来上海工作啊!”

    “我觉得这事不靠谱”,张尧说,“不过她对上海比我还熟,今天她说从中学开始她几乎每年暑假都会来上海一次。”

    我想跟他说说咱们这栋住着个同性恋大叔的事。又放弃了。

    (6)

    四天后降温了,看来梅雨越来越近了。中午还下了场小雨。面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张尧发来消息说一会儿回来吃晚饭。我于是去公寓外的家庭超市买了食材。晚饭我做了芹菜炒肉和空心菜,外加西红柿蛋汤。七点半左右张尧回来了。我预感今天他俩不太顺,但实在想不出原因。

    “她想见你”,睡前张尧说。

    “她想见我!”我重复他的话。“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总之她是这么说的。”张尧说着转过身去了。

    我知道我的挚友会在睡前跟我说说今天的具体情况,可能还会跟我抱怨女人实在难懂。但没想到连我也会被牵扯在内。“她想见我”,这到底说明什么呢?张尧侧着身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熟睡过去了。我翻来覆去想不出个结果,终于还是一脚把他踹醒。

    “你神经病啊!”我的挚友咆哮道。

    “这到底什么意思?”我有些愤怒,觉得被耍了。

    “我哪猜得出来,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我知道这场谈话不可能持续下去了。张尧已经陷入了偏执。

    “我不会去见她的!”我说。

    “怎么不去啊!去!”我的挚友立场坚定。“我倒要看看咱们的法国女郎想干嘛!”

    随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换了种口气斜睨着我说

    “你不会这几天天天跟她联系吧!”

    “怎么可能,我就接她那天跟她说了那几句俏皮话”,“你不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嘛!”

    “我是跟她天天在一起,鬼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说了这最后一句又侧过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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