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雨了。
女人拉了下衣摆,紧了紧衣襟,轻轻唤了两声姆妈,一个中年梳着高高发髻的妇人慌忙来到了女人的面前,问了声需要什么?
女人问妇人撑窗子的杆子哪去了,怎么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妇人看着女人手里的杆子,笑着说:“小姐,可是还没有睡醒,怎么又说些胡话。你手里的不是杆子是什么?”
“哦,瞧我这记性。”说着就抬手把窗子撑开了,“那个不言可是要回来了?”
姆妈转身把早就泡好的茶端到了女人的面前,小心地吹了两下,说:“公子来电报说明天回来,可别这样天天念着了,哪有没出门就想着男人的!”妇人拍了拍女人要去直接拿杯子的手,让她仔细着烫。
女人转头调皮地冲妇人眨了眨眼睛,“他这次回来我定是要嫁他的,就说!”
2.
女人是上海城有名大户家的小姐,但是却生了副野性子,用姆妈的话就是“猴子投错了胎,野了去了”。亲姆妈去世的早,爹爹没有另娶,于是女人一直唤自己奶娘为姆妈。奶娘开始时是死活不依的,无非说些自己身份卑贱的话,被小姐叫做姆妈岂不乱了规矩。可是后来老爷依了小姐的的性子,就随她去了。奶娘也实在推脱不了,只好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女人是死活不嫁的,因为男人太过“无能”。男人名叫李不言,本是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中的,寓意诚实守信,不说是非。却被女人嫌弃成了“不说话”,倒也是像极了男人的性格,许是也有这个名字的缘故。女人名叫王婉玉,却没有一点玉的淡雅,反倒像极了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可怎奈,生了副玉的皮相,也称得上是“玉”吧。
男人是个秀才,出生错了年代,本一身才华,却无用武之地,也就只能做个秀才了,写写诗文,练练笔墨。偶尔也随着父母打理生意。还好家庭算上富裕,父母又在幼时给自己定了这门亲事,也算得上过得踏实,顺风顺水。
第一次见到女人的时候,实则是在幼时,那时候双方父母生意上的往来还是不断的,跟在爹爹的身后,他偷瞄见了女孩,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女孩两条大辫子,红红的脸蛋,让自己心里面突突了两下。从小爹爹就跟自己说这个女孩未来是要和自己成亲,想到这个,男孩又偷瞄了两眼,好像看两下就把女孩做好标记一样,转身就跑了出去。
说起来,这次提亲还是第二次见到女人,但是却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在梦里他感觉和她已经过了好久。他们会一起成亲,生几个小孩,然后他可以白天出去跑生意,晚上回来陪孩子们做功课,然后女人温好茶在一旁站着,手搭在自己肩上。在桃花开的时候,可以一起采桃花,做桃花酿,或者桃花酥。想起来美的不行。
感情最美好的时候也就是现在了,因为梦中已经和她过完了一生。
这次来除了父母让带的礼品,自己专门画了副女人的画像,当成了定亲之物。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女人居然不同意自己的提亲,并且威胁王老爷说,要是嫁给自己就离家出走。
自己只好,小声地问女人,自己哪点不好,以便改正。
女人,嫌弃地看向他,说:“身无二两肉,空读圣贤书。”
他讪讪地收回了看向女人的目光。
退了回去,但是却没有一丝退亲的想法,只是说了声,我还会再来的。
3.
第三次见到女人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
李不言参军了,做了孙先生的部下。退去了一身的长衫,卸掉了眼镜,穿上了中山装,笔挺地站在了女人的面前。
同时,又画了一副女人的画像,只不过这次是用稿纸画的,没有用宣纸。同时送给了女人一只钢笔,新民牌的。
这倒是让女人另眼相看了,不过还是厌恶的多。
男人又没说话,只是看着女人的眼神更加真挚了,仿佛泛着火光。他的黑眼珠比较多,仔细看起来倒不像个书生了。
女人说,“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问:“为什么?”
女人说:“白面书生穿戎装,看似滑稽,实则滑稽。”
男人懂了,退出去的时候,说了句:“等我。”
那年,桃花初开,天气还是冷的很,女人故意没让他进门,也不知道穿中山装冷不冷?
不过,看他发白的嘴唇,应该挺冷的。想到这,女人高兴地笑了笑,摆弄起了手里的钢笔,顺便看了两眼这次的画像。
倒是画的不错。
4.
第四次见女人的时候,又过了一年,那年刮了大风,城里所有的桃花都被吹落了,女人埋怨地瞪了男人两眼,好像风是他带来的一样。
男人变黑了不少,据姆妈说是跟着孙中山先生跑了很多地方,脸上也多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疤。
女人嫌弃地说,难看死了。实则内心却觉得男人突然变帅了。
男人无奈地看着她说,“我有办法让桃花再开,你信吗?”
女人不相信地撇了下嘴,说:“你若是有法子让桃花再开,下次我就让你进屋里。”
男人开心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女人推开窗子看向外面,下起了小雨,但是桃树上好像确实开起了小花。
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的,但是女人心里却很开心。第一次觉得男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男人变戏法似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前,问:“怎么样?可以让我进你屋了吧。”
女人连忙顶住屋门,说:“不做数的,你这都是假的。”
男人闷声笑了笑,透过窗子看向女人说,“那我还能做什么让你嫁给我?”
女人抬起了头,好像是第一次发现男人比自己高出不少,说:“我的相公必当是,手握千山,脚踏四方,头顶苍穹。”
男人透过窗子扔给了女人一把扇子,上面画着几朵桃花,这次反倒没有了自己的画像,却总感觉比前几次好看多了。
之后,他又走了。
5.
一个月后,男人给她寄了云南的银饰。
两个月后,又送来了东北的貂皮。
三个月后,桌子上多了藏区的佛珠和冰存好的雪莲。
五个月后,家里面上上下下都吃到了男人从新疆快马加鞭送回来的葡萄。
快过年的时候,她收到了男人的书信,上面写着,“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我想你也是懂的,除了对你我再也没有对谁这么好过,也不会再有谁会对你这么好了。来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嫁我可好?”
姆妈帮她收了看了好几遍的书信,问她,“小姐想好没有?不言公子对你是真的好!”
女人脸立马红了,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把姆妈赶了出去,并且让她留下了书信。
她拿起男人的钢笔,准备回男人一封书信,想起男人收到自己书信时候激动的表情就开心的不行。
她回了句,“待到桃花烂漫时,我在树下笑。”
6.
大约是今年雪消的早,春天的痕迹已经很重了,现在女人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出门看门外的桃花开了没有。
姆妈说,不知道害臊。
女人却还是开心地不行,因为今天她看见桃树已经开始结花苞了。
想着男人终于能够娶到自己,肯定乐坏了。
一定要好好逗逗他才是,还有要把他那条疤想法子去掉,这样就更帅了。
第一朵桃花开了,她欣喜地跳了起来,终于他要回来了。
昨天他敲了封电报说已经等不及见自己了。等成亲以后,就不出去了,好好在家里面经营生意就行。
女人觉得这样也不错,她的男人已经做到大多数男人做不了的事情了。
姆妈拉了拉她,天气凉回家等去。
她说:“不,我要第一时间见他。你知道的,这次我定是要嫁给他的。”
姆妈笑着说,“知道,知道,我知道。”
8.
桃花快败了,男人还没有回来,却回来了一堆东西,他的笔记,他的衣服,还有他身上随身带着的女人的画像。
女人无助地问爹爹,这是真的吗?
爹爹摸着她的头说,你还会遇见其他人的,不只有他。
女人又问姆妈,这是真的吗?
姆妈转过了头,不敢看她。
她不敢相信地摸着这些东西,不是说自己在桃花盛开的时候要娶自己的吗?
她看向外面的桃花,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第一次见男人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白的很,因为站久了的缘故,肩头落了很多桃花。
他当时应该紧张死了吧。
那时候她就想到了一句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他像极了“桃花仙”。
又想起了,第二次见面时候的那一树假桃花。居然比现在的桃花好看多了。
他的衣服上面有一封电报,写道,李不言先生,为党国牺牲,追封为李上校。
9.
又一年过去了,外面下着小雨,有点儿冷,桃花却开的正好。
她想着他该回来了。
于是拿起了放在门口的雨伞,走了出去,在门口徘徊着。
桃树应该至少有五十岁的年龄了,她想着。在它下面成亲一定很漂亮。
姆妈又在屋里叫自己了,说别等了。
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跑了回去,对着姆妈说,“你知道的,这次他回来我定是要嫁给他的。”
姆妈慈祥地拍了拍她身上的水珠,说,“知道,知道,我知道。”
你问那桃花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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