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
"嗯?"
"你记得文革时候的事么?"
"文革啊,"外婆看着我,顿了顿话,夕阳在外婆脸上洒满余日的光辉:"那时候很乱,是一段苦日子。"
我挪了挪屁股下的凳子,仰头看着外婆,表示认真地在听。
"那时候党派斗得厉害,几个派别经常你争我夺。谁被抓住了,就吃子弹了。"
"他们怎么有武器啊?"
"现在的很多坏人不也有。他们都是一个个单位斗起来的。武器在单位手上。谁要是站错派,日子就不会好过。"
"那我不站派呢?"
"不站派一般没什么事。但有时候,乱抓人,你四舅公那时候是民兵,两个派别斗的时候拦了一下,后来就被抓了。头上戴着麻套,五花大绑。那些人压着你四舅公走到了桥头,几十个人,就那样跪着。枪扫过去,活生生的人就没了。你四舅公那时候幸运,枪子儿擦着他过的时候,解放军到了。"外婆低了低头,叹口气。
"解放军谁派的啊?来那干嘛呀?"对于那段历史稍显空白的我。
"毛主席派来的,维持秩序,那时候太乱了。"
"不是他同意批斗的吗?"出于对文革那段时期的心痛和惋惜,我扁了扁嘴,有点好奇又不屑。
"毛主席知道哪些人是好人,运动一过,解放军才花了三天,就把那些党派分子镇压住了。"外婆说起当年的伟人,仍是一脸崇拜。
我更加好奇,又怀疑不减。
"他怎么知道啊?"
"他怎么不知道,他就知道。"
老百姓是当时领袖的忠实拥趸,起码我外婆就是。
我不欲于外婆相争,知道怎么也是她有理。毕竟一个历史的亲历者远远比苍白的纸张有力。
"后来呢?"
"后来又打走资派。说起来那时候真是苦,你曾祖父是大队粮食的保管员。因为这个,就被批斗了。你曾祖父那么老实忠厚的一个人,又得了病,腿脚不好,那一个星期多的时间,都是你曾祖母和你二舅婆扶着他去批斗的。"外婆的眼睛亮了亮,随即黯淡。夕阳的影子留映在那苍老而明澈的眼中。
"还是这个时代好啊,没有批斗,没有红卫兵。"我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到处于这个时代的幸福。
"那时也还好的,苦是苦,但好人也多。你外公年轻时一个人从另一个镇走回来咱家,日夜里走,得了几个人的救济,啥事也没有。你看现在晚上还有几个人敢这么走,家家都锁门,路上指不定碰上个什么人。"
我抖了一抖,不以为然,"那是我们没怎么出去过。"
"哼,那时候家家户户晚上都不怎么锁门,啥叫路不拾遗,这样就叫。大半夜的,几个人偷偷摸摸给队上割完稻子,天一亮,才知道好人不留名。"外婆对那个时代有着别样的情感,毕竟是青春所在。
"学习雷锋好榜样?"
"嗯,是哦。那时候毛主席号召学雷锋,好人多,常常做事不留名。偷偷帮你做完了事你也不知道。"
"真的?"这个快速发展却冷漠无言的时代令我直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真的。你们这代啊,老说毛主席的路线怎么怎么样。可我们知道,那是真的好。穷的不是很穷,富的也不是很富。大家和和气气,也还平等。哪像现在,动不动有人几个亿,这让别人请顿饭都不好意思。"外婆居然处于那个时代的优越感。
"那不同,时代发展了,改革开放了,大家没理由不赚钱。"难道不应该吗?
"赚钱赚钱,怎么钱都被那些贪官拿了不少?"
我咂咂舌,外婆您真心老愤青。
"……"
"你们没经历过那时候的苦,自然也不懂得毛主席的路线。现在有谁像他们那样吃过野菜,啃过树皮,皮带和马尿都是救急的。"
好了,过草地,爬雪山的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故事又来了。
"那时候的天下是他们一点点打下来的,毛主席真是很亲民。只有经历过那样的苦,才体会得到我们老百姓。"
毛主席忠实拥趸无疑。
急急问起我男神:"那周总理呢?"
"周总理,那不和毛主席一样吗?两个人,都不容易啊!"
"外婆"
"嗯?"
"天气预报开始播了"
"那看看明天什么天气去,还有几亩天要靠天吃饭"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懂得什么是政治罪过,七分功三分过。政治手腕也好,经济政策也罢,他们耕种了一生,脸朝黄土背朝天。老牛远远地哞叫一声,皮鞭却舍不得落下。
对话·阿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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