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站遇到老班长时，他像个孩子一样笑出来，伸出手走过来：“没想到你也在这边啊。”
我自然也很高兴：“这边很多可以聊天的地方，要不要去喝杯咖啡呢？”
就这样我们在星巴克里聊起了近况和一些以前的事，于是有了今天的这个故事。
老班长是我们高三时的班长，他长得瘦瘦高高的，在人群里显得很瞩目，加上一脸的英气，夸张一点说就是“很有领袖气质”。所以以前选班干什么的，他就算不去参选，大家也都起哄让他去当，而且都是选他做班长。他自己也苦笑：自己干班长已经干了十多年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他老班长。
老班长学习不错，和大家也打成一片，老师也信任他。几乎所有班务都给他去安排。就连编座位表这样的“大事”也全权交给他。
各位在学生时代里，对于编座位这事肯定都印象深刻，关于其的回忆也是有苦有甜吧？毕竟像那首歌里说的“谁与谁坐他又爱着她”，座位的安排尤其同桌是谁，这个可以说是影响自己“学运”“爱情”的事啊。
所以老班长编座位时，自然也少不了很多人来“走后门”，这个想和学霸坐一起，安静有动力；那个想和帅气的小哥哥坐一起，好犯花痴；还有的就是想和哥们儿在一起，方便上课说话捣蛋等等。可以说是不胜其烦。
不过老班长为人亲和憨厚，但是也比较精明。对这些要求，他总是点点头应付应付，然而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做法和想法：总得还是要以班风为重。至于事后人家来“还愿”时怪罪，他就狡猾地说：“不是兄弟不给面子啊，而是我只是有编写权，没有决定权啊。老师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然后再说几句自己为了好人做到底给老师求情，还反被训斥的话和人家一说。那些个人也都知道自己不受老师待见，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有的不信的，背后说几句难听的也就拉到了。
可以说，在这些事上，老班长做的那真叫一个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我这刚刚说完这句评价，他搅动咖啡的手就停了。然后身子往后一仰，竟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惊讶：莫不是自己说错什么了？但是想想自己只是陈述过去啊，等等，难道是这些过去里，有什么隐情？
老班长看穿我的心思，说：“其实，说到编座位，我还真犯过一个错呢。”
因为编座位这事，老班长确实得罪过一些人，可是以他的性格万万不会去和那些人一般见识的。那么，是有什么错呢？
可能是觉得有些事尘封太久了，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了。他重新做好，双手十指交叉，低着头问：“你还记得丁小莲吗？”
我马上记起来班上那位平时少言寡语，只是低头学习，每年评困难补助都榜上有名的一个小姑娘。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不需PS都十分精致的五官，不需滤镜也很白皙的皮肤。很多男生也有过非分之想，但是她太过于高冷，仿佛除了学习，没有什么能让她上瘾。
但是联想到她的家庭，其实除了学习，似乎也没有什么出路。
不过令人觉得意外和讽刺的是，这样一个女孩居然会是早婚一族，而且还……
等等，这样一个女孩，和老班长说的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和我们高中班上的一位高富帅结婚了啊。莫非……
为了制止我想歪，老班长不得不吐出实情了。
那时是高三上学期，老师照例把编座位的事情交给了我。因为高考在即了，老师不仅叮嘱我不能占用学习时间尽快弄好，还要编得尽善尽美。为了稳定大家军心，这次的座位表一定下来，直到毕业都不会改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将是我最后一次编座位了，而且还会影响到全班的高考复习环境。
我当然不敢怠慢。很用心地开始考虑：把那些用功的聚在一起，尽量坐好一点正中央的位置，哪些总是破坏纪律的就分散开，让他们断了说闲话的念头等等。
自然的和之前一样，听说又要编座位了，来求情走后门的也不少。我都按之前的方法打太极敷衍过去了。加上高考的压力，他们多少也学乖了，知道这些事不能再儿戏了，一个个地也就偃旗息鼓了。
可是，黎子明却找上了我。
那天放学，黎子明凑过来，对座位安排从来没有异议的他，这次突然说有事和我商量。
说到这，老班长停下来喝口咖啡，问：“你还记得黎子明是什么样的吧？”
我苦笑一下：“忘得了吗？”
黎子明就是我之前说的丁小莲嫁的那位高富帅。他爸爸是政府里核心部门的干部。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可以说是相当地人生赢家。
这样的一个人，在我们这些穷学生里，自然优越感很强。
而他的成绩，却似乎丝毫没有得到一点他爸高级知识分子的遗传，始终都是下游。但他并不在乎，并很多次表示自己的路已经被家里人铺好了，完全不用担心。来学校考大学就是为了个学历的。
所以我们还在努力学习，想用知识改命时，他的日常就是看小说玩手机，高兴了就听个一节半节。
其实黎子明除了学习不好和爱炫耀以外，在待人处事上真的没的说，一来他虽有优越感，但从不歧视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跟大家都是很自然地称兄道弟。二来他从不惹事，上课总是安安分分地，下了课也还是在座位上看小说。更难得的是，在我们都在惦记着哪个女生早发育了，哪个女生好看，却都很怂不敢去追时。作为又有时间又有经济条件的他，整整两年没有去拈花惹草，连和女生的交往都相当地礼貌。
当然，只是两年里而已。第三年也就是高三，他开始追我们班一直都默默无闻的丁小莲。
我把这些想法都说了出来，老班长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可我还是不懂。
他于是继续说下去。
“黎子明找到我时，我还有点奇怪，因为在编座位上，他是从来不多话的，安排去哪就去哪，听话得很。他的要求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坐丁小莲旁边。”
一般男生提出这种要求，那么目的性就很明确了。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怎么成一对的了。不过我更奇怪的是，老班长这么有原则的人，怎么会答应呢？
老班长似乎又看穿了我的疑问，说：“其实我们两家是世交。逢年过节，是会经常串门的。”
我又惊呆了。因为在学校里，根本就没怎么见他们多说话。
“奇怪吗？其实很多事早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在学校里就那么点事，看不出来而已。加上想藏着，就更没什么人知道了。”
我沉默了：确实如此，就像人与人的差距，早就已经拉开了，只是学校太小，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表现出来。有的人会惊讶一些人在学校成绩不起眼，社团活动不积极，怎么一毕业工作和创业这么顺风顺水，却不知很多事早就定下来了。
老班长继续说下去。
丁小莲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出了名的学习第一其余第二，标准的冰山。我以为他会和其他的男生的一样折戟沉沙，所以抱着一种让他不要白费劲，也害怕万一真的成了，说不定会耽误女孩学业的想法，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是他一直在软磨硬泡，说什么自己已经关注很久了，这次是认真的云云。甚至还说我不帮就绝交的话来。
我也会很惊讶，他这种对学校一切都漠不关心，庄子一般云游的人，怎么就这时起了凡心。于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答应了。在那次编座位，我把他们安排成了前后桌，而且是教室的角落，如果动静不大，没人会去“打扰”他们。
至今我都记得老师看到座位表时皱的眉头：“你怎么把小莲给安排到那去了？人家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这，这个嘛。老师，老是让学习好的占据资源，同学里搞两极分化，三六九等就不好了，再说了高三大家都忙着呢，不会在意这些。”
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话，拿来当谎言真的有很大威力。老师点点头签了字。
搬好座位后，黎子明当晚就请我吃了夜宵。虽然平时我们也一起吃饭，但是那一餐我不知怎么的，吃得相当不安。也不知道，这种不安会一直跟着我到现在。
老班长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问：“邱晓雨上次退群后，我也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邱晓雨，是我们班上知道黎子明结婚时唯一没有祝福，反而说了几句狠话就退群的人。她是我们学校里知名的学霸，也是那一届高考我们班唯一考上985的大神。而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丁小莲的老乡兼闺蜜。在黎子明追到邱晓雨前，都是她在丁小莲左右。丁小莲之前拒绝了很多男生，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代劳和出主意的。很多男生对她印象并不好。就连丁小莲有时也觉得邱晓雨太小题大做了。
老班长为什么不敢面对她呢，可能就和老班长给黎子明和丁小莲安排座位的缘故。
老班长叹口气。
子明和丁小莲坐在一起后，很快就发动了攻势。黎子明虽然平时看着不怎么和女生打交道，可是追起来真的快。很快，他就成为了丁小莲身边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且是唯一的。
可能你会问，这和座位坐哪也没什么关系吧？
其实座位才是他成功的关键。
首先，丁小莲是很腼腆也很害羞的女孩，而且相当单纯。如果你坐的远还天天去找她，傻子都知道你想干嘛。但是你如果坐得近，她会觉得你和她说话，交流是很自然的事。自然不会警惕。即便后面发现了，她也很难再去回绝了。
其次，当时的丁小莲有邱晓雨这个“护法”，你贸然行动，不仅打草惊蛇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阻力。
最重要的是，黎子明深谙以上的道理，开始就是不温不火地，有一嘴没一嘴地和丁小莲套近乎。后面被察觉了，还做出发乎情止乎礼的样子。
丁小莲确实被很多男生追过，但那些都太过直男，太强撩了。想拒绝很简单。可是这样“软处理”还绅士的方式，她是第一次遇到的。对方还是一个多金的帅哥，平日里名声还不错（除了学习）。哪个清纯少女不入网呢？
所以在平时，丁小莲都和邱晓雨隐瞒了自己又交了个知己的事情。而且此后关系越来越深。
终于有一天，周一上午放学，黎子明找到我，面带喜色地说：“昨晚我拿到她初吻了。”
我一惊，这才一个月啊！
但是想到，这也只是多了对小情侣，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同时我又担心起来：“这会不会耽误人家学习啊？”
“没事啦。我和她说了保持地下恋情，不会耽误她学习，再说了……”
“再说什么？”
“再说就算她考得不好，我也已经决定了她就是我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确实做得到，他有那个实力。如果他真的愿意对丁小莲一直好，那么丁小莲确实不会过得太差，甚至比现在好很多很多，也许还会比考上个好大学好。
加上那时我也在为前途发愁，自然没有去理会太多。
而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黎子明隔一阵子就开始“捷报连连”了。直到后来，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开房的程度。
五年前的中国，“约炮”这个词都还没流行开来，智能手机在学生中还是奢侈品。高中生同床这种事，自然也是禁忌之一。虽然例子很多，可是会发展到这一步，还是很惊人的。
这时我才知道，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你不用把嘴张得这么大，连我也很惊讶，为什么这么保守这么害羞的女孩，也会这么短时间里沦陷得这么快，还这么深？
当他谢我时，我更加难受：是我的故意为之，才造成了今天的结果。
我这么说可能很过分，因为黎子明对丁小莲很好，丁小莲也很快乐。他们的结合可能并非是什么坏事。
但是丁小莲成绩的下滑，却是不争的事实。注意到这一点且很生气的，自然是邱晓雨，最不安的自然是我。
终于，邱晓雨和大家一样都知道了这段恋情的存在，我估计她是劝过丁小莲的，而且还失败，于是与两人闹崩了。因为很快，之前形影不离的两人此后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时正是高考备考的白热化阶段，也是最考验耐力的时候，没人有空为此多加关注。
就这样，高考后，尘埃落定，邱晓雨高中，丁小莲本来也是有望冲击名牌的，却只是二本刚刚过线。
黎子明呢？则是本科线都不到，那时三本还没取消，可是纵使家人有钱也不能让他去读个本科了。想走后门，可他家虽然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还算“上流阶层”，但是一出了县则无能为力了。最后只能去读了个大专。
如果只是如此，那么一切还算好的吧。
丁小莲的分数，选个好二本是很悬的，三本大专的她家也负担不起学费。此时若是觉得不甘心，等黎子明去外地读书，她还可以选择复读。
黎子明也跟着怎么办？哈哈，他复读？这个玩笑太大了。
可是结果却是，丁小莲去读了一个很花钱的三本！就在黎子明的隔壁。
原来是黎子明答应给丁小莲学费，还主动还起了她家里的债。说是只为和丁小莲在一起近一些。这样，丁小莲很感动，并答应了她。
做到这个份上，你说他是个玩弄女孩子耽误人家前程的纨绔子弟，似乎很不合适吧？放在今天，还有点霸道总裁风吧？
如果到此就结束，也还算好的。可是，唉。
大学时，我曾去过黎子明的学校看他。他说还和丁小莲在一起，我就顺嘴说也去看看她。
可他直接拒绝了。
我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但他也不提。
这么巧，丁小莲的室友，就是我大学舍友的女友。通过她，我知道了丁小莲在大学的状态。
每个周末和每个没有课的晚上，黎子明都会去看她，第二天没课的话，就经常夜不归宿。去了哪干了什么想必你也知道。
而平时，丁小莲穿的相当“传统”，也不怎么打扮。倒不是因为节俭和朴素。而是黎子明不许她穿太“暴露”的衣服，南方夏天最热的时候，别的女孩子都自由自在地穿起了热裤超短裤，穿起了吊带秀锁骨。而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丁小莲只能是继续素衣素颜和长裤。她是自愿的吗？我不知道，不过我印象中她的高中并不是这样的。
这一点我曾经和黎子明核实过，他点头表示确有其事，还很得意地说：“因为我不想和别人分享她的美丽。”
我当时有一阵恶心，但我说不出来。我也知道没资格去说。
其实现在想来，黎子明的动机很容易理解。三本里像他一样有钱有势或者比他有钱有势的人不在少数，即便不是如此，那些个优秀的学长同级也多如牛毛。尤其是隔壁的重点大学，又有多少英才。而丁小莲的美貌和温柔，他能够独有吗？这种自信他有吗？
烧火烧久了，是会烧出鬼来的。
大二那个暑假，丁小莲舍友和我说：丁小莲退学了。
几乎同时，邱晓雨找上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和黎子明熟，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抱着不详的预感，我去找了他。黎子明则略平静地说：“她退学了，现在在我家准备生孩子。”
原来是大二时，他们终于擦枪走火，事后没多久，丁小莲怀孕了。
黎子明说堕胎太伤身体，不如就把孩子生下来。
那学业呢？黎子明说以后读个函授，拿的学历是一样的。反正不读大学，一样可以养得起她，她也不必为生活发愁。
之后，他们在老家低调办了婚礼。等到你们知道时，他们的女儿都已经两岁了。
老班长讲完，就一直看着外边，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安慰还是陪他一起感叹？
在我这个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两个高中在一起的情侣终成眷属。女孩“嫁入豪门”，男的收获挚爱，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是谁知道其背后，又有这样的缘由呢？
或许老班长一直自责的，就是那次编座位，一时失了神，丢了原则。于是造成了……
如果当初没有那安排，或许丁小莲真的可以按部就班地读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工作去养活自己，给家里还债等等。
不，或许老班长他没错，即便座位再远，黎子明当真就不会采取行动了吗？丁小莲真的能抵抗住诱惑吗？他们真的就不会在一起了吗？
还有一点：丁小莲这样真的就有什么不好吗？真的会比她去乖乖读书好吗？
我们是一路读了书过来，身边都是靠读书努力的人，甚至不乏靠读书考试改命的人。看着那些因故半路辍学的，才会觉得可惜吧？或许丁小莲本身也就是想做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呢？她现在在壮年产下爱情的结晶，又是多少恨嫁女求之不得的呢？
我们觉得不屑的事情，说不定正是他人所追求的呢？我们觉得不好的事，就真的是不好吗？
太难说了。
这些话我想整理整理再和老班长说。
可他看看表，说，很晚了，我们下次再聊吧。我也只好点头。
可能这些道理他也是懂的，毕竟人生嘛，那么多的可能性，谁知道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