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本逍遥苦相逢,错情痴付取经僧,也曾袅袅照月影,红颜血泪无人平。
1
庭院深深,寂寞沉沉,当晚霞在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沉下时,我化了人形。
轻拢云鬓,婷婷袅袅,独自占芳尘,我自觉甚美。
石凳上早已置好了酒杯,一笑,难为众位劳心了,轻轻坐下独饮,清酒微熏,凉风清寒。
我在等,等月上西头,等青辉遍撒,等命运赐我一场邂逅。
此处鲜有人至,不,不是鲜有,是没有,寂寞像附骨之疽,伴过春夏秋冬,伴着草枯木荣。
院子很早就荒芜,很早很早,早到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在这里赏月,品酒,品酒,赏月,日日复复,年年复复,复复又复复。
直到四周长满杂草,杂草变荆棘,一束变一从,一从变丛丛,这个荒废的院落便被密密层层的荆棘包围起来了。
神仙皱眉,凡人难行,空我一腔情愁,只余月下孤影。
“杏仙又在独酌,月下佳人,真寂寥也”
“哈哈,我等也来喝上一杯”
我慌忙起身,哦,是他们来了。
只看十八公拄拐棍笑哈哈的从林间掠来,孤直公,凌空子,拂云叟,赤身鬼等俱随后跟来。
心情蓦的开阔起来,遂暂收一下这情愁,同老友们喝酒赏月去也。
“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哈哈,我等在此举杯共饮”
弗云叟又在唱和。
这千年来也就这点情趣了。
这月幽幽弯弯,这林落落森森,我心绪又涌起。
忍不住吟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哈哈,杏仙可是思春了?”拂云老叟问我。
我心事重重,低头不语,这千年啊,寂寞有多深。
凌空子遂道“这荆棘岭确是人鬼罕至,我等老家伙也罢了,只可惜了杏仙如此才情,却无佳偶,哎!”
“凭他怎地,我们去抓一个来,速配杏仙!”赤身鬼一口喝掉那酒,胡乱说道。
我欲训他,又觉不妥,只押一口清酒,轻叹一声。
正当我心绪烦闷时,十八公说话了:“这鬼还是如此粗俗,且不说我等在此扎根,难以出入,只说杏仙,哪是一般男子可以相配的”
此话深得我心,真乃多年知音,十八公知我也。
一旁默默喝酒的孤直公此时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若说佳偶,也非难事”
我等俱停下酒杯,抬头望他,如若此时有光照来,我想我的眼睛是亮着的。
“吾听闻取经的唐僧一行不日将路过荆棘岭,他乃十世修行的高僧,性情雅然,面貌俊朗,实为佳配”
唐僧么?我不觉摸起酒杯,轻轻转动,“不知诸公可曾见过?”
大家都摇摇头,只曾闻名,未曾见面。
凌云子道“此等人物,不只比配杏仙,就连我等也是神往已久,如若他果真能来,倒是想与之对酒吟歌,做会知音”
他闭着眼揺着头,似沉浸在美妙幻想中。
“等他路过此地,一定请他来相聚”十八公道。
甚是,甚是。大家相和。
酒席散尽,月上中梢,我却无法入眠,闭上眼便想起孤直公的话,性情雅然,面貌俊朗…
唐僧,唐僧……未曾相见,梦中已神交。
2
我等了很久,好像从那日起,我便痴痴的等,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酒尽了又倒,倒了又尽。
我以为他或许不会来,也或许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不配我如此等待。
可是,我看到他了,我偏偏看到他了。
那夜的月格外的圆,那光格外的柔,我看到那个人,他穿着袈裟戴着毗卢帽,帽带垂垂落于胸前,好一派超然洒脱之像。
目秀眉清,唇红齿白,丰姿英伟,真真是聪俊儿郎!
佛说缘,恰是一眼万年,从此郎君种心尖。
心如擂鼓,目迷离,我杏仙今日…今日…遇着你,真是天作良缘。
“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我躲在树后,只听清朗之声传来,他们在吟诗对对。
真锦心绣口好文章,他不仅长相俊美,竟也文采超然。
我等不及要与之相见了。
我仔细理了妆鬓,临水照影,妥当之后,携了绛纱灯笼,采了一枝杏花,遣丹桂,腊眉两小童相引而出。
我轻揺裙摆,婀娜踏出,求见佳客。
我为他斟一杯茶,他低头接过,我轻触一下他的手,他差点把杯扔到地上。
我欲与他对诗,我整了思绪,理可嗓子,吟诗一首,让他对阙。
他竟不敢答应,完全不似同八公他们高谈阔论之态。
想是他们男子,见了美貌女子,都有怯意吧,我见他如此,便把语调放的极轻。
轻轻对他说“人生光景,能有几何,如此良辰,佳客同我耍子去也”
我望着他,他低着头,并不说话,我拉他袈裟,他频频后退。
十八公见此景,便劝到“杏仙仰慕圣僧,难道圣僧无俯就之意吗?再推脱,就不尽人情了”
是啊,你便不仰慕我吗?怎如此扭捏,却只见他皱着眉,摆着手。
此时孤直公说道“我等鲁莽了,圣僧乃真明士,怎可行此苟且之事,既然杏仙有意,我等为你们做媒保亲,也有个说处。”
我一喜,先前是疏忽了,我俩岂能仓皇行事,正该保媒做亲,从此我与圣僧成姻眷,日日厮守,可解我千年寂寞,这才正好。
我本以为再无纰漏,他定欢欢喜喜,同我恩爱不疑。
却不想他竟变了脸色,指着我等骂道“你们这些妖孽,邪物!我只以为你们请我来吟诗论道,没想你们竟以美色诱我,坏我修行!这是何理!”
十八公,孤直公等见他发怒,再不敢说话。
只赤身鬼看不过,说道“杏仙才貌,哪里配不上你,你若不想苟且,我等主婚!切不能错过了这好姻缘”
唐僧只说不愿,推推扯扯。
赤身鬼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让你经也娶不成,老婆也娶不到!”
我一听,忙喝止赤身鬼,“切不可胡言,圣僧远来是客,不能唬他”
唐僧在那里,不知为何,竟开始流泪。
我看了,实在不忍,又怕他生气,便陪着笑坐过去,从袖中取出我贴身份汗巾子给他拭泪。
又柔声劝道:“佳客勿得烦恼,我与你倚玉偎香,耍子去来。”
他听了吆喝一声,推开我就走,诸公与他拉拉扯扯了良久,他坚是不从。
我不禁也垂下泪来,想我自诩杏仙,性情高洁,而他眼中,我等却是妖孽,邪物,如何不令人心伤。
何曾这般委屈,何曾这般低在尘埃。
我虽万分倾慕于他,但流水无情,我又何苦强留,放他西行去吧,只是心中不舍啊不舍,多少年遇到这样一个人。
正在我思量天亮时送他回去时,却听见一声声叫唤“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那唐僧听到此声,忙不迭应下“为师在此,为师在此”
我等众人尽皆一惊,各人对视一眼,各自遁去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唐僧,他满脸喜色,是逃脱困境之喜,只可怜我…可怜我…罢了罢了,无缘便是了。
只是那朗朗男儿,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去也去也我去也。
我也攸的一闪,化为本体,一株千年老杏,伫立在崖边枝枝叶叶,轻揺慢曳。
风吹过耳边,我隐约听到唐僧在说话,原来是他徒弟已找到他,此时我心如沉钟,好重好重,却不知如何排遣,枝叶揺的轻轻缓缓,我真命苦也。
声音越来越清晰,咦?他们竟往这边来了。
及至走到我视线中时,听那雷公脸的和尚说:“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凌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枫树,杏仙即杏树”
我大惊,如波涛撞心,他,他竟看出了我们的来历。
还未等我细思,只见那个猪脸的和尚已经一耙子打在了十八公身上,连拱带筑,几下子,那一棵挺拔的老松树已挥倒在地,紧接着是柏树,桧树……一个个的倒在我面前。
树根处鲜血淋漓,不能直视,老友们那!
而此时他朝着我走来,我心中的感觉却已无法形容,又惊又怒又怕。
正这时,那唐僧忽扯住他说“悟能,不可伤了他!他虽成了气候,却不曾伤我,我等找路去罢。”
我松了一口气,这唐僧,也不是全无情谊,不枉我爱他一场。
这时,那雷公脸的和尚道:“师父不可惜他,恐日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浅也。”
那猪脸和尚一听,拿起耙子,便往我身上挥来。
此时初阳刚刚升起,蒙蒙的淡黄色的光,我仿佛看到我与唐僧并肩而行,你侬我侬。
而现实中,唐僧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他冠带在风中漂漂忽忽,神情不明。
淡黄色的光,晕晕朦胧,一身红色的袈裟在我眼前略过,这是我倒下去时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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