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入这个单位的时候还真是有点举目无亲的感觉，那天一进办公室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我，老板也没有多说，就介绍了一下我是他们的新同事，顺便给我指了一下我的办公区，我点点头就带着东西过去坐了。
刚打开电脑我就注意到旁边的一个同事有点不同，他快速地敲着键盘，极其投入，甚至没有发现多了我这个人。我赶紧转向他，打了个招呼。
“哦，哦你好，你是新同事吧，以后有不懂的找我帮忙，没问题的。”他朝我笑了一下，快速地说完这些话，转身又投入到工作中。
旁边的小姐姐见状拍了我一下，“他就那样，整个组里属他最勤奋，你要是有事就跟我说，我有时间。”说完还朝我抛了个媚眼，我赶紧搔了搔头，装作整理东西了。
上了几天班，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有个总觉得很不好的，算是制度吧：我们这个组的每项工作都是总监直接派给所有人，大家一起来完成。不过说是一起，真正做起来却没有人着急，像那天跟我搭讪的小雅，总监开完会派了任务后，她习惯性先回到办公室像模像样地做一个小时，之后便是忙着购物，订餐，或者刷视频打电话，总之要拖个很久才再次投入进来。对面的几个人也是，大部分时间宁可发呆，也不会去敲文件。于是我很疑惑，毕竟每项工作是限定时间的，这样你不做我不做，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小雅看我紧张工作的样子，转过来笑呵呵地说“着什么急，早晚都能做完，也没人给你颁奖，那么上进。”我笑笑，没有多说，只是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阿毅。他果然还沉浸在敲键盘的世界中，事实上从我来这儿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组里的工作能按时完成，想必他功不可没。
晚上我约了阿毅一起喝酒，他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只是晚上他要加班，我没什么事，也就留下跟他一起加班了。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摆摆手说，“都是组里的工作，也没人规定都是你一个人的。”
进到街边的一家小饭馆里，我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箱啤酒，“来了一个星期了，一直也没有请你吃个饭，这回得补上，怎么说咱们以后都是一块混的弟兄了。”我端起杯子说道。
“小杰你太客气了，都是同事，还说这个。”阿毅一脸憨笑，和我碰了个杯。
酒过三巡，我还是忍不住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咱们这个组，怎么就你干了这么多？她们就知道偷懒，领导也不管管？”
“没什么，这都是我自愿的。”阿毅顺着喉咙灌了一杯，“大家都是同事，多干一点少干一点没什么，而且努力一点，领导看着也好看不是。”
“加班也是你自愿的？”
“那是老板提的，老板有一回开会特意表扬了我，说加班的员工值得大家都学习，你想老板都这么说了，我更得坚持下去不是？”
我夹了一口菜细细的咀嚼，味道有些复杂。
“那有实质性的回报吗？比如——加薪什么的。”我放下筷子问道。
“目前还没有啦，不过过几天公司要评先进员工，这个先进基本上就跟升职挂钩，我递了申请，要是评上了，回头我请你吃饭。”阿毅笑着说道。
“那这一杯，先预祝你成功了！”
我倒满了一杯，灯下的啤酒，显得有些混浊。那晚我俩喝了不少，阿毅说了很多，包括他自从进了公司就默默做了很多的事。比如跑下六楼帮同事取快递，甚至很多大件都是他冒着汗搬上来的；每次任务派下来时，他不仅做完自己该做的，还额外做很多，否则这些工作很难按时完成；其他组里工作多的时候，老板也会把他调过去帮忙，他能看出老板对他的器重，而我也觉得，这样厚道的人，评先进一定没有问题。
周一大家又开始忙了起来，虽然真正忙起来的可能并没有多少人。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了二楼的公示板前，叽叽喳喳，听着好像是先进的名单已经贴出来了。
“哎呦行啊老金，这两年没白混啊，咱们公司头一回评先进你就选上了，回头可得请大伙吃饭。”
“可不是嘛，我们组丽姐也评上了，你看这就是工作干得好，老板给发奖励啊。”
我听到了小雅的声音，挤进人堆里，果然看到她正对着公示指指点点。看到我来，她赶紧回过头笑着说，“哎呀你就别想啦，咱们组就一个，给了老金了。”
“老金？”我脑子轰地一声，看向小雅旁边的那个男的。在我的印象中，这个人经常不在办公区待着，领导过来时他才象征性地翻两下文件夹，要说唯一他比我们强的，恐怕就是资历，毕竟多在公司待了两年。
“老金评上了啊，这，应该恭喜啊。”我冲着他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说是吧，还应该让他请我们吃饭。”趁着小雅起哄，我赶紧钻了出去。
下午进办公室，远远看见阿毅早已进入了工作状态，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只好当做没事发生地坐到椅子上。说实话那个下午我过得比恐怕比阿毅还要忐忑。
果然下班时阿毅叫住了我，一反常态，他今天没有加班。
“晚上陪我喝点，我请你。”，他一边关了电脑，一边对我说道。
“好。”
坐在酒桌前，他没有开口，而我更不知道怎样开口。就这样无言地坐着，直到他终于说了一句“小杰你觉得我傻吗？”
“当然不啊。”我惊讶地答道。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傻的，我也不是想讨好谁，我只是想做好自己分内的，再能帮就帮一点。你也知道咱们组里的工作，做不完大家一起挨骂，我就想着怎么让大家都不挨骂，这样我也不用挨骂……”阿毅说着起开了一瓶啤酒。
“我理解，大家总会念着你的好的，而且老板也一定看得到，老金，毕竟是有资历嘛”我安慰道。
“没用，真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阿毅拿起了酒瓶，一口干了下去，脸上也开始涨红。
“真的，这个社会，唉，人心啊，它就是这个样，你费力不讨好，想讨好呢？容易，夹着尾巴到领导面前晃，哎，就管用。谁管你脚踏实地”说着他又开始往下灌，我赶紧把酒瓶抢下来。
“那咱以后也用不着脚踏实地，也用不着谁都对得起，对得住自己就行呗”
“哎你说这个对，就对得住自己，去他奶奶的加班，欠他的……”
那一晚阿毅喝了很多，说了很多，我才得知他是农村来的，考上大学进了公司。他从上班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勤勤恳恳，可没想到最后一无所得，什么表扬、器重，最后都沦为了狗屁。
老金评上先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组里那些女的都嚷嚷着让他请客，他微笑着大手一挥，“奖金年底才发，到时再议，再议。”
阿毅坐在他对面，却始终没有抬头。每天晚上他也不加班了，工作也不那么急迫地完成。不过这样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再也没有人把其余人娱乐时间落下的工作补上，总监的批评终于落到大家头上，整个组无一幸免。
可没想到小雅她们直接就把屎盆子扣到了阿毅头上，“老大，其实主要就是阿毅完成的不好，最近都没怎么加班，整个组的任务也落下了。”
其他人应声附和，我攥紧了拳头，忍着没有出言。
“就指望着他，你们不会多干一些？公司养你们吃闲饭的？”
总监的眼睛划过所有人，最后停在阿毅脸上，“你这两天真的没有加班？”
“没有”阿毅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也是”总监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也得带动她们啊，上次老板还表扬你，你可不能松懈呀。”
阿毅点了点头，依然面无表情。
出了会议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说道，“什么人啊都是。”
阿毅苦笑一声，“没事，习惯了。”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阿毅又开始加班了，只是没有那么频繁，我本以为这些事能安静地结束，可直到那天老板亲自来到我们办公室里，一脸冷酷地看着阿毅，我才意识到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你们总监没告诉你周六公司接待的事吗？”老板语气中满是审问。
“告诉了”阿毅站起来答道。
“那为什么不去？”
接下来的一句话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
阿毅一手指着我们组的其他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板。
我看到了他说这句话时手微微的震颤。
老板的愤怒也终于溢于言表，“我安排谁还用经过你的同意吗？如果不能干，说一声，公司不多你这碗饭！”
“那我走。”
这是我听到阿毅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好像早有准备似的，端起一个箱子就往里扔他的东西，收拾好后一句话没有说就下楼了。
听说第二天阿毅回来找财务领工资了，不过我没见到他，我也没法见他，不然恐怕我也没法待下去。后来他也没有再找过我，我应该不算他的朋友，只能算个同病相怜的人，可我也很难理解他的感受吧。
我也开始学着偷懒，什么工作只要没安排到我头上我就装作无视。别人除非求到我头上否则我绝对懒得帮忙，我不想成为阿毅，尽管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身边有阿毅这样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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