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忆江牵着她的小狗在李庄的荷花塘堤坝上溜达。眼前的荷花已是枝枯叶败一头栽下,可荷塘沿堤的湿地里,却长出一丛丛粉白的小花。忆江掏出手机随手拍,或白色或浅红色的一花斜枝,衬着静水衰草芦花和远处民宿的白墙红瓦,煞是好看!赶紧用识花君度下:啊,是大名鼎鼎的蓼花呀!
蓼花,诗词里最美的草!“梧桐落,蓼花秋”, 蓼花自古就是秋天的景致。宋代诗人孙锐描写西湖平湖秋月的诗句:“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乡村的野塘没有那么深远寥廓湖天一色。今天走在荷塘堤坝上,迎面吹来的风还有些刺骨的寒意。都说这是“拉尼娜”现象,刚刚进十一月就有强寒潮翻山越岭的扑将过来,一夜之间降温十几度。可眼前这一蓬衰草几方湿地,迎风摇曳的点点碎花,却也毫不逊色,苇枯蓼红,也许就是深秋的一抹高亮。
忆江的心瞬间就敞亮起来,真美呀!想着,在这百花缺席的秋末,等哪一天微风暖阳,再俯下身拍拍蓝天、远山和夕阳里的村庄,再去看一看这些尽情绽放的蓼花吧。
遛弯回到家,闫子鹏已经把晚饭端上了餐桌。他们两口子是两个退休公职人员,自闫子鹏从工作岗位上退休回来,他们就在离城四五十公里的山村租了一栋农家大院,专心过上离群索居的清净日子。
晚餐是黄豆焖排骨,韭菜炒蛋,一盘自留地里拔出来的青菜,一罐凤尾鱼,几颗花生米。闫子鹏有天天小酌一杯的习惯,但今天,忆江心情好,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葡萄酒,和先生对饮着。
最喜欢的是微醺,谁这么说的?都微微熏着,就会把话题越扯越远……夫妻间的平常日子扯离了柴米油盐,是不是就能找回一点点浪漫的影子?
老旧的工人文化宫不知何故把放电影的台子拆了,四周圈起一排排往高处堆放靠背椅,最底下就成了一方池子。那时刚刚时兴跳交谊舞,每天晨昏这里都鼓着大喇叭放舞曲,双卡双声道磁带机放的,接上高音喇叭,声音扁平得没一点厚度,远远听见,就像有人在扯着嗓子干吼。
工人文化宫就在机关大院的旁边,那时七七、七八级大学毕业生有很多分配在这院里的机关单位上班,有未婚的,都住进筒子楼东六十九号。这栋宿舍楼的北窗户就和文化宫的大舞池隔着一条高大梧桐树覆盖的东西走向的街道,每日晨昏都被这高音喇叭的噪音覆盖着。
也是初冬,梧桐叶子落光了,从窗口望去,能窥见对面的舞池里早晚人影憧憧。忆江不大待见那个场子,因为舞跳得好,外语系的同班姐妹常常相约去迎宾馆的舞厅(那时候宾馆还没有广泛评星),那里常常有省领导接待外宾的舞会,她们去做舞伴,有时还算加班。
可是有一天,忆江却被马路对面的高音喇叭搅得一夜未眠。有心事啦!晨曦微露时,筒子楼的木楼梯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然后一楼宿舍大门吱呀一响,她知道是分在税务局的方芳又去赶早场了。
方芳说,她坚持跳了半年了,越跳精气神越好!她本来就长的高挑,长发飘飘,还没说话就先眯着眼睛满脸笑意,这美人胚子是多少男生的心头爱呢。可是昨天,同屋老铁闺蜜告诉忆江,你男朋友天天早上去对面场子里跟方芳学跳舞呢!啊?啊?!
忆江不认账:“我可没有男朋友!” 一屋子的女同学有天夜里黑灯瞎火的聊天,说一起分配来机关的这批男生谁最最最最怎么样。忆江好像不经意的说了一句:经济系那个高个子排球好像打的不错。好嘛,这就编排上我的了么?!
到底还是没能管住自己。这天早晨忆江心烦意乱,搂起件小夹袄,直奔着对面去了。早场的舞池都不点亮那一排排彩色灯泡了,赶场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天自然也就渐渐亮了。忆江掀开两片厚布门帘子探进个脑袋,窗外泄进来的亮光正好对着她,晃眼,池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啥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见方芳的声音大惊小呼砸了过来:“哎呦,今天稀罕,忆江你也来了?!” 她正杵在门边低头教“我的男朋友”走慢四呢。
好像啥也没有发生,到点了,上班去。那天忆江到办公室情绪不错,愉快的被处长点了兵,借调省委讲师团去地市支教,走了两个月。再回省城,已是雪花漫舞,快过年了!
记得班师回朝那天,讲师团在大礼堂做总结报告会,忆江所带队的宣讲组得了个优秀奖。一片掌声中忆江从领导手中接过奖状,一转身,突然看见“我的男朋友”堵在侧边的礼堂门口。
闫子鹏讪讪的迎了上来:“文化宫的舞池今晚有北京的歌星来走穴,苏红,小小的我,” 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去看?” 塞给忆江两张演唱会门票。
“这辈子我只看见你下过一次舞池,为什么和方芳学交谊舞?” 忆江和闫子鹏笑谈往事。“不和方芳学跳舞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关注我。” 闫子鹏眼睛里闪着一丝狡猾!“呵呵,我一辈子也只听过你唱一首完整的歌。” “嗯嗯,我知道,是哪首《南屏晚钟》!”五音不全的大丈夫啊!忆江笑栽了。
闫子鹏也沉入了遥想当年:“苏红演唱会散场的时候,外面下雪籽了,地上薄薄的白了一片,我不想让你走,硬把你拽上我的二八自行车后座带你往北郊那边溜达去。” “是,半道上雪下大了,你贡献出大棉袄裹住了我,好在那件酱色的鸭鸭羽绒背心护住了你的前胸后背!” “那件羽绒背心现在还收在上海家的衣柜里,不是存心当纪念品留存哈,主要是第一批鸭鸭质量太好了!” 忆江哈哈大笑起来:“二胎孙女宝贝就快要满月啦!是不是又想着要回上海过冬天了?”
闫子鹏喝酒喝到位了,抓起忆江的手机翻看芒草蓼花的照片,然后盯着忆江,醉眼迷蒙:“跟方芳学跳舞那天你追到文化宫,就是穿了一件粉白碎花的小棉袄,那花儿就像是这蓼花!” 你还记得啊?!那件红白小碎花的夹袄自那天后忆江就再也没有穿过,现在还压在箱底呢!忆江眼眶已经红了,但还嘴硬: “谁是去追你呀,我去找舞伴跳探戈!”
说完,忆江扭头仰面看着窗外,下玄月正挂在澄明的夜空。江北机场起飞的一架夜航班机双翼闪着灯从院子上空穿过!
忆江的双眼噙满了泪水,但坚决不想被丈夫发现!三十几年夫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老铁闺蜜十几年前就离婚挂单了,说起她家前夫哥至今都气的牙痒痒:“我们一生起码有五百次离婚的冲动,有一百次都想剐了对方!” 忆江含着泪哭哭笑笑,庆幸自己的人生,走到今天还能想起的那么多的美好!
这是被美景好酒和眼前人治愈的一天!洗碗刷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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