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有味道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不知道别的城市的味道,但我居住的这个小城,其中的味道我还是知道的。
傍晚时分,是有机会可以骑车的。人力的或是电动的,确定一个目的地,然后就可以随人流穿街走巷,去感受一个城市的风景。人们是匆忙的,都在匆匆而行,都在擦肩而过。你的前面,总是一闪而过的帅气的平头,或是随风而去的飘逸的马尾。牛仔裤在你眼前飞逝,花裙子也会扰乱你的视线,毕竟是春天来到了。
口罩还遮在脸上,多数是蓝色的,也有白色的怪怪样子的,间或也有黑衣女士戴着黑色口罩的。口罩罩住的不只是面孔,更是罩住了人们已经不习惯于坦露的心灵,“口罩之罩”其实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哲学命题,这无意间契合了我们这个民族自古及今的特质。骑行于人流中,不显山不露水,超过别人或者被别人超越,你才感觉到你是这个城市的一员。路过一处居民集中的地方,卤肉的香味随风入鼻,食欲随之而来,那味道径直钻进内心深处,此刻,喜悲都不在话下,只有想吃的念头。沿着宽广的马路再走下去,汽车飞驰,呼吸间全然是油烟的味道。宝马香车掠过时,探头出来的美女,满是熏人的不知名的香水味道,这不同于邻家女子路过时那种大众化的芳香。
茶桥的北头,已经被摊位占满,小伙子在路灯下摆出了旧书摊,扉页卷起那是读书人反复研读的痕迹,油墨味已经很淡了。山里的兰花被当地人从山里拿到这里来,吆喝着售卖,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只落得个流落街头的悲哀。至于烧烤摊子出售的是什么吃食,发出的是什么味道,只有天知道了。价格低到难以想象的瓷器玻璃物品,基本上没有什么味道。老太太摆出的微型菜摊,小小几捆叶菜,加起来也卖不了几个钱,细闻之下,还有泥土的味道呢。同样的菜,在桥头的价格和在超市玻璃柜台里的价格相差了若干倍。这世界,高贵自有高贵的缘起,低贱也有低贱的市场,山高水长各有其便,小桥流水必有人家,只是味道诱人与否,在于人,更在于心境。
天黑之后,在河边的木栈道上走走停停,河面波光潋滟,关桥和虹桥上的灯光漂浮在水面,在水中汇集,又在水中稀碎,仿佛水中飘着一颗思念的心。水草只有黑色的影子,青蛙呱呱地叫着,水腥味中带着南湾的韵致。一对男女经过时,飘过一种香味;再有一对男女经过时,又飘过另外一种香味。观河看人,你会发现人和人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还很大(此处删除二十字)。同样娇好的面容,有的心性善美,有的却贪婪自私,有的真诚率直,有的却老谋深算。画画的人想着用画笔去勾勒,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用画笔是难以画尽的。
看着河对面的霓虹灯,我想起了家乡农村里的点点灯火,这个时候是点亮的。灌河岸也是漆黑的岸。县城此时肯定是热闹非凡,寸土寸金的踏月寺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飘着咸水鹅块的味道,区别在于傍晚时分是新鲜的肉香,而经过子夜到凌晨四五点则是发酵过的恶香了。大十街口那里原本有一个卖羊肉串的外地老人的,六十多岁的样子,花白的卷发下有一双双眼皮的并不十分有神的大眼睛,多年如一日注视着这个他乡的来来往往的人们,——一个羊肉串的摊子,一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家庭。老人已经去世多年,他的年轻的夫人和逐渐长大的孩子在这里立了脚,继续着自己的本行,于是每行至此,总是首先闻到羊肉香,接着回忆起那个老人。旅居南国的老师曾经历数家乡的吃物,诸如汗鹅块、鸡汤面、绿豆圆、萝卜窝之类的,那都是各有香味的,每一份独特的香味中都有一份不可言说的乡愁。
这些年,总失眠。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那些沉淀入心底的美好味道,伸手不及,却每每品味。假如你在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品尝了一种人生中至善至美的味道,日久经年之后,这种味道将愈加浓烈。比如,有人用了本地最笨的母鸡炖汤,下了本地地道的挂面,面熟之后,加入稀碎的香葱,热气腾腾地盛上一碗在你疲惫至极、饥饿之极的时候端到你的面前,我敢说,今后余生,你每念至此,除了感恩,还有怀念。当然还有那炖得黏糊糊的公鸡腿和腊味十足的黑猪肉的香味,你会总是思念,不忍割舍。有些人喜欢玩心眼,心里想把特色小吃热干面卖的多,却起个名字叫“不好吃”,要价高且分量少;也有的明明心里想,却说“真讨厌”。东门坎子和小猪行是连着的,再过去还有南山头,我曾在东门坎子那里的路边,陪着一个老右派睡过多个夜晚,老右派躺在竹椅上,我躺在木凳上,竹门外的大街总有人车经过。后来老右派那凸起的肚子和肚子里的知识在我毕业那年都变成了南山的烟火,他至死都认为自己无罪,但至死都孤身一人,至死都在做无意义的抗争。几十年中,我不曾忘记那个场景,不曾忘记竹门之外的闷热味道。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紫云英油菜花白茅根的香甜留在了记忆深处。满大街的茶香遮不住宾馆酒肆中物欲横流的味道。有些味道悠长,有些味道浓烈。腊梅开罢桃花吐蕊。这温暖的四月的天空,有的人壁垒森严,有的人温润如玉,有的风景彤云密布,有的风景清风徐来。在夜的晚风中,我在等一片云彩,在我的眼前飘过,在河的上面飘过,飘至西边的天际,在那一颗最亮的星星下驻留,向着河边徘徊着人们招手。
2020年4月于茶乡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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