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杂话·猫儿【上】

        都说猫儿一等一的通灵，比黑狗还厉害，可是打铁铺子的老王偏偏不信这个邪。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对我嚷嚷：“什么狗屁的猫通灵？！我呸！就他妈的是招鬼的混账玩意儿！”

        我身边趴着的白猫抬了抬眼皮，慵懒的看着他身后，然后甩甩尾巴，兀自跳到一边去玩了。我拿出计算机算账，老王就是这样的家伙，喝醉酒什么都敢说。那厢老王还在嚷嚷着要再来一坛子花雕，我抬头看看他，见他已经满脸通红，眼睛半眯着，身子整个瘫在了我新买的躺椅上，心里于是不大高兴，招过伙计，悄声吩咐道：“赶紧催他把酒钱付了走人，老王喝多了就会吐，快去！”

        这厢正说着，大门突然被一个女人踢开了，与此同时，老王也不负所望，哇一声吐在我的躺椅上。踹门进来的是老王家的大婆娘，也就是人们通说的正房。他这婆娘我认得，名字叫王翠花，是老王的远方表妹，长得五大三粗，十分彪悍，不过打扮却很是整洁，今年约莫三十出头，据说以前还是个漂亮姑娘。一进门，她就看到老王像滩烂泥似的躺在椅子上，吐了许多酒水，当场勃然大怒，蹭蹭蹭大步上前，拎起老王扔到地上，扯着嗓子怒吼：“干活你不去，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喝酒！现在家里没钱了你知不知道？两个孩子要上学，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想家里！”

        伙计看看躺椅，他知道我有洁癖，别人弄脏了的东西我绝对不要，于是问：“要不要让她把躺椅钱也付了？”

        周围酒客都在看戏，没有人上去帮忙。我心疼自己买躺椅的钱，对他摇摇手说：“不用不用，待会儿等他们走了再擦洗干净便是，那是金丝楠木的，市场上一般买不着。”

        伙计没有多说，还有不少酒客在招呼他，他继续干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老王没说话，抬起头看看她，又重新爬到躺椅上。这一次他又吐了，我看着自己的躺椅，心里开始嫌弃它。

        王翠花低下头，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老王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我面前，步伐有些飘忽，她身上有一股血腥味，还有消毒水的气味儿，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居然非常苍白，而她说话也带着颤抖，似乎是身体十分虚弱，声音小得跟苍蝇嗡嗡一样：“酒钱是多少？我替他结。”

        “两百九十一块五，”我拿出账单，递给她，王翠花看了片刻，脸上发红，她呐呐的问我：“那，那个，我今天没带够……您看看这能不能……赊账？”

        我一口回绝，“不行，我家酒楼从不赊账。”说完，我招呼伙计道：“大毛，送客！”

        伙计瞅了我两眼，没吭声。麻利地把王家夫妇送走。他们一走，酒楼里又热闹起来，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大白猫从门后一下子窜到房梁上，引得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连声叫好。白猫趴在房梁上扒弄着原先挂在门头上的瓶子，不时在房梁上焦急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抬头看着外面呲牙咧嘴地厉声叫唤。我看着它，心一点点沉下去，仿佛压了一块大石。此刻恰好楼外来了一阵阴风，吹灭了案上的烛火，眼前的谱子看不清了。我周围的酒客都毫无察觉，依旧喝酒行令，他们桌子上的灯都没灭。

        此时外面月至中天，我的铺子虽然彻夜开销，但是盂兰盆节是万万不可过了午夜开张的。我这人对日份没什么概念，平日里靠着一台撕不完的挂历来过日子。昨天的那张日历纸没有撕掉，而今天就是盂兰盆节！

        我知道，老王一家，八成活不长了。

      鬼节晚上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不出一日全都成了死人。

      唉……

      我往酒里掺了点儿迷药，让伙计给每个酒客都斟上一碗，深夜里酒客不多，许多都是喝得烂醉如泥。伙计虽然不清楚我要做什么，但是他也不会去想。他是一个老人了，脑子不会想太多。等到他们一个个被迷倒，我独自一人挑了盏灯出去。而梁上的白猫叫唤累了，正蜷做一团，病殃殃地甩尾巴。

        门外没有人，古镇的街道在夜晚散发出铁石的质感。我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突然间，一只黑猫从我面前窜了过去，身后紧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个黑影是一个四肢着地的男人，那只猫很快就被他抓住，猫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但很快它就没了声响。男人扭断了它的脖子，我借着月光看去，苍白的月光下，那张狰狞的脸上糊满血污，面目可憎，黑炭条似的粗眉扭在一块，额头上有一个茶碗大小的疤，老王对我说过那是他以前磕的，我认出来，那就是老王！

        老王变成了这样，他的婆娘呢？

      来不及细想，我拔腿往来时的路跑。在酒楼周围有一层人类看不见的结界，可以保证灵魂不被孤魂野鬼勾走。老王在我身后穷追不舍，灯笼里火光飘扬，恍恍惚惚照亮前方的路。

        终于到了。我迈进结界，老王也紧跟着跑了进来，伙计已经在门口铺好了防水布。我几步窜上台阶，老王也想跟上来。我躲到伙计身后，抽出腰间的鞭子冲他劈头盖脸乱抽一通。与此同时，老王裂开的皮肉间漏出无数猫形黑烟，叼着他残碎的魂魄四散奔逃。老王的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伙计接过我手里的灯，在老王头上晃。

        我舒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次发觉得早，还有挽回的余地。等猫的怨气散尽，魂魄归位，老王差不多就能醒了。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人声由远及近。

        “快快快！快！别让他跑了！”

        “他就在那里！”

        “妖孽！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

      领头人是一位白胡子道长，他一甩拂尘，打碎了那些猫口中的浮光，还装模作样的拿着拂尘指着我说：“猫妖！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老王的灵魂被打碎了就无法转世，我被气得咬牙切齿。明明眼看事情就要解决，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老头老眼昏花是不是？不去捉妖，反而助纣为虐！？

        他旁边簇拥着许多镇子上的青壮年，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各自拿着武器。我不能和他们起冲突，那样只会吃力不讨好，让误会加深。可是，如果解释，他们会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