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夏天的夜晚是从一顿晚饭开始的。
大部分人家的晚饭时间在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那时候天还很亮,太阳火辣辣的照了一天刚好准备落山,天边时有晚霞。大人们开始呼喊各家的小崽子们归家吃饭。不像困于城市里的人们,只能缩在自家的餐厅里。乡下人家的晚饭是敞开在天地之间的。一到饭点,大人们就招呼自家的小孩开始往外面搬小饭桌,搬小板凳,我们则凭着自己的心情随意在窗前屋后选择一块自己喜欢的地方放好饭桌,架好板凳。然后再一趟趟从家里端来稀饭,小菜,碗,筷子。有时会有煎的金黄的糯米饼,有咸的,也有甜的。小菜通常是中午吃剩的或者自家腌的咸鸭蛋或者咸菜,蒜头,也有新鲜的刚从菜园子里摘来的蔬菜,拌黄瓜。我那时最爱的一道小菜是从红薯地里摘来的红薯去掉叶子之后留下的茎,用干辣椒炝炒,加一点醋,配上煮得浓香诱人的白米粥,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大人们通常会把红薯的叶子放在玉米糊糊里连着一起煮,味道也是极好的。
那时的晚饭通常一家人会聚在一起,满满当当。人丁多的人家说不定还要连坐带拐。那是一天最悠闲自在的时光。大人们忙了一天的农活,这个时候可以尽情地聊聊天,扯扯家常。小孩子嘛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时不时扯一句:妈,有蚊子咬我!然后老人们就拿起蒲扇在桌子底下哗啦两下,想赶走蚊子。也有早早吃完晚饭的人家,这时候就开始串门了。到你家的桌前聊两句,瞄一瞄你家今晚的饭菜,顺带聊个天,说说家长里短。
一顿晚饭在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接近尾声。到了该乘凉的时候了。
那时候乡下的老屋子里没有空调,被太阳晒了整整一天的屋子里像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一直到晚上那股热气还没有散尽。所以人们通常会在晚饭之后洗个澡,然后从家里拖出一张草席,铺在门口空旷平整的地上,或坐,或躺。老人们喜欢手持蒲扇,一边给躺在腿边的儿孙们扇风,一边聊天。有时,他们也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一些过去的故事,讲一些妖魔鬼怪未解之谜,对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故事,我们充满了好奇,直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发烧生病打针吃药总不见好,却在家门口烧一些纸钱给死去的亲人,呼唤他们的名字,然后大人们带着我们睡一觉就奇迹般地好了。我也很纳闷,为什么隔壁的婆婆可以在我生病的时候来进行这样的仪式的时候可以让四根筷子立在水里,我私下里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诸如此类的故事我们一边听得胆战心惊,一边还央求再讲一个。把自己吓到惊叫连连。
夏天的夜晚,从一顿晚饭开始其实那时候小孩子们还有一个乐此不疲的项目就是捉萤火虫。那时候夏天的夜晚,经常会看到很多的萤火虫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离我们那么近,那么近。通常我们会把捉来的萤火虫放在玻璃瓶子里面,然后跟其他小孩子比一比谁捉的多。大人们常常会制止我们,说是曾经有小孩子因为捉萤火虫的时候萤火虫飞进了他的耳朵里,结果变聋了。我猜这样的借口是大人们为了防止我们乱跑,或者跑得太凶,又弄得自己满头大汗才编出来的。但是不知为何,再捉的时候心里总归多了一份顾忌和小心,也害怕惹怒了小虫子。
夏天的夜晚,从一顿晚饭开始有时候我们也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席子上,数星星。那时候的天空,真的有满天的星星,真的是一闪一闪的。邻家婆婆家的大哥哥曾经告诉我天上的星星就是我们去世的亲人,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于是那时的我总是会在想哪一颗才是去世的叔叔或者爷爷,总希望他们是最亮的那颗。多少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那样的行空。唯一的一次是在西藏的林芝,我们在大半夜的赶到当地的藏民家里,在开满格桑花的院子里举目仰望星空。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心生感动。
夏天的夜晚,从一顿晚饭开始夜渐渐的深了,乘凉聊天的人们开始渐渐散去。小孩子们有的都在外面的席子上睡着,被大人们悄悄抱回了屋。我爷爷在的时候会在屋旁支一张床,挂上蚊帐。父母总不允许我在外面的床上睡觉,怕是夜里太凉或者蚊虫太多。可是,每到那个时候,我总是央求他们让我和爷爷一起睡在外面,眼泪汪汪。父母也总拿我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栖于天地之间,有虫鸣蛙叫,有漫天星光,伴着从田野里从小河上从树林里吹来的凉风,慢慢入睡,直至天明。
又是一年夏日到,年岁渐长,时过境迁。谨以此文,止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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