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皇恩,准许贵妃元春回乡省亲,贾府为迎接贵妃,我才得以形成;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千姿百态、琳琅满目,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功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我建成之日,贾老爷带一群门客前来参观,见我之貌,纷纷不吝啬赞美之词,我初现世间,却对此等溢美视为俗套,我本优雅,何须一帮庸俗之辈评头论足;此时一位年轻公子,头顶冠带,一席素衣,胸前携一方美玉,步伐轻快而来,他气度非凡、清秀,亲近他有心情愉悦之感;此时的我还并不知,我与这位公子的缘分竟是如此紧密。
历经梦幻,园子里的公子、小姐、姑娘们都深陷其中,而我只是参与她们故事的一个看客,尽管怜惜她们梦得太深,我却无能为力。
有人将我视为富贵与权利的象征,也有人将我看作温柔乡,也有人将我当作埋葬青春的肮脏之所,我亦都是,亦都不是,我是这繁华世间的一场梦,他们都活得太认真,而唯我清醒,我知我也将与他们一样,终将会逝去,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像从没有来过一般。
贵妃省亲后,因觉浪费我这奢华的皮囊,也是疼爱她的兄弟姐妹,所以将我赐予众姐妹居住,从此我便是这红楼里的青春王国,看尽这场风花雪月的喜与悲、真与假、因和果。
宝玉和众姐妹搬进来后,她们在园内吟诗作赋、吃酒行令、煮茶抚琴,虚度了光阴,亦成全了岁月。
万物为众生所用,非众生所有——大观园记若说这才貌兼备者,众姐妹中属黛玉与宝钗最甚;她住潇湘馆,几径修竹,难掩其绝代姿容,秋水情态;她住蘅芜苑,栽种香草,而她又是那香草美人,淡泊清守,端雅天然。她是官宦世家的小姐,才华惊世;她是黄商之女,博学多才。一个是高贵娇艳,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服用人参养荣丸,她则服食冷香丸;她藏书数卷,墨香漫溢;她居雪洞一般的屋舍,素简至极。
宝玉天性喜乐、好玩,厌恶四书五经,在贾父眼里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混账东西,但他身处这名利场中,却最是清醒,他喜与众姐妹一起;所住怡红院中,室内陈设无不透着主人的脂粉气,这也是园中最为华丽的院落,所以也是众姐妹经常相聚的场所。
这群终日无所事事的少男少女,不懂名利交织,不问尘寰消长,不解人间离恨。他们聚之一处,花前嬉戏,行令作诗,赌书泼茶。
她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蒙赤瑕宫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便得长久岁月,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木胎质,得换人形修成女体,因尚未报灌溉之恩,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而这神瑛侍者动了凡心,乘此太平盛世,意欲下凡造历一翻幻缘,投身金陵贾府。女娲补天时遗留下一块顽石,后修行通了灵性,动了凡心,便随神瑛侍者入世,幻化为宝玉落胎时口携的通灵宝玉。绛珠仙草念及灌溉之恩未报,决意下世为人,用一生眼泪还之。
我这里就是就是黛玉的情场,她是那多情且深情又伤情的女子,她来到这里,是为还清前世欠下的债,故初见宝玉,便如旧相识一般,之后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暗生情愫,交付真心。可她时常感叹草木无依,“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她终日惶恐,因宝玉和宝钗的那段金玉良缘之说,飘忽不定的情缘,让她成为这里最多愁多病的女子。
万物为众生所用,非众生所有——大观园记成熟稳妥的宝钗,对于人间情事,并无黛玉这般敏感,也许,她所想的并非儿女情长,她的初衷,是进宫选秀女,做一个像元春一样的贵妃,只是她的梦,还未开始,便因了莫名的缘由止息了。
都说爱像云,因为自有漂浮,才能美丽,亦不知从何时起,世人爱上了残缺而梦幻的美。
她在潇湘馆内修炼了十多个春秋,最终没有得到她的爱情,她深爱的男子,娶了别的女子。府中人人皆说她过于孤高,性子不及宝钗随和,在我看来,她是醒透的女子,她未卜先知,只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宝玉娶了宝钗,她心如槁木,焚稿断痴,香消玉殒。
也许宝钗并不屑于像宝玉这样不求上进的男子,可当她进宫的梦破碎后,别无选择,宝玉成为她唯一的筹码,她依靠他,得了一个贾府二少奶奶的身份。这只是一个虚名,失去黛玉的宝玉是一具行尸走肉。
黛玉和宝玉的悲剧,早在前世就已经注定了,今生以惨淡的结局收场,亦是必然,黛玉死了,将遗憾留给了活着的人,她的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泪尽之时,便是债约了却之日,她是为还泪而来,将一生的眼泪流尽,就要离开。
黛玉死后不久,我便亲眼见整座贾府轰然倒塌,所有人都没能逃过这场劫数,唯有黛玉清白而死,未曾遭受那样侮辱,我想这于她而言也是一种幸运吧,或许她不是死了,是尘缘已了,完成使命,回归仙界去了,人间是她暂时的修炼道场,一旦缘尽,就该绝尘而去。
那一晚,风雨交加,潇湘馆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凉;另一处,一对牵错红线的鸳鸯,孽债难消。没有谁欠了谁,没有谁负了谁,皆是前世因所感今生果。
可怜的宝玉,在这名利场里,他只是一颗棋子;当他丢失通灵宝玉后一病不起,得知将林妹妹许配与他时,刹那间病好了,也不痴了,等到他做新郎官时,才知到那凤冠霞帔里的美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而是他敬重却全无爱意的宝姐姐,他心灰意冷,当知道他深爱的林妹妹已经与世长辞时,他更是如行尸走肉。他记得那日林妹妹问他因何而病时,便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万物为众生所用,非众生所有——大观园记潇湘馆内掩于翠竹深处的那张七弦古琴,落满了尘埃,蘅芜苑里的杜若,可是牵藤引蔓,穿了强院,去了谁家。当年所拥有的,亦只是一场虚无。宝玉绝尘而去,又真的可以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安分的宝钗,周到对世,却独守空房,以后漫长的寂寥时光,又该如何走下去,黛玉所终,反倒是真的干净,尘世再无可寄之人,无可付之心。
回想那日贵妃省亲时的场面,声势浩大的一出戏码,几千人排练上演,最后梦醒,说散场就散场,过往堆积成山的金玉,皆化作尘土,辉煌的宫殿,仅一个瞬间就倾倒,片瓦不留;当日花红柳绿的大观园,只剩下衰草枯杨,那些美丽的女子,在韶华之龄,被折断了翅膀,仓皇逃离,剩下破旧凄凉的我,独自为这场戏收场;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世间万物,有情无情,缘起缘灭,终是草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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